第五章 那些蔚然的往事（2）

3.

原鹤坐着地铁从第七环区往回赶。他漫无目的地滑着手机屏幕，把每个月有限的流量耗到了庇护所中立都市的城域论坛里。

心里感觉怪怪的，微妙?纠结?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个什么感觉。

每次见到陆悠晴后两个人总会以这种近乎争吵的方式说话，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已经不太记得了。

原鹤站在地铁上，拉着扶手拉环百无聊赖，于是开始从最开始往后理。第一次见到陆悠晴是小学三年级，那时他因为爸妈工作的关系刚从一个有些偏北的城市转到陆悠晴所在的南方小城。因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口音，他一来就成了班里孩子王的针对对象。有一天，那个10岁才上三年级，没事就喜欢弯着手臂炫自己发育过早的肱二头肌的所谓“班霸”抢了他的新文具袋，套在自己的脚上，然后像溜冰一样趿拉着文具袋在教室里到处跑。原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声哭，班霸的跟班儿们就指着他大声嘲笑。

这时陆悠晴走到原鹤面前，说了这辈子和原鹤说的第一句话:

“不准哭了，先把眼泪擦了！”

近乎是命令的口吻，一点也不像安慰人，但声音却很好听。陆悠晴是文艺委员，每次音乐课领唱歌曲的人就是她。

原鹤接过陆悠晴递过来的纸巾，一眼对上了那双眼角极高的大眼睛。女孩的眼睛随时都自带怒意，但原鹤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真好，真善良，于是立刻忍住哭声，只是不断抽泣。他想着不能让这么善良的女孩再生气了，于是就不再哭了。

“赵宇衡！把文具袋还给人家，不然我叫老师了！”陆悠晴隔着教室对班霸喊话。

上课铃也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班主任的高跟鞋从门外响起来。赵宇衡恶狠狠地瞪了陆悠晴一眼，把脏兮兮的文具袋扔到原鹤桌子上。

就因为这事，赵宇衡开始在班上甚至年级上大肆宣传“陆悠睛喜欢原鹤“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在原鹤上学的那个南方小城，所谓的“早恋”还是一件必须被杜绝的事，小朋友们从一年级开始就被贯输这样的观念。于是每次陆悠晴和原鹤说上哪怕一句话，周围的男生就要发出类似于“哇哦哇哦”

的声音大呼小叫地起哄。后米原鹤渐渐不能忍受这种起哄声了。要说他和陆悠晴说话的次数根本就不多，无非是借个橡皮收个作业这种“公事”、还有走在路上恰巧遇到后的点头招手。但每次两人刚说完一句话，周遭的起哄声就此起彼伏。于是原鹤逃了，远远地逃走，遇到陆悠睛迎面走来就撇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听见陆悠情叫自己名字也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后来，在某个微不足道的日子里，当下课原鹤靠着教室外的栏杆发呆时，陆悠情忽然靠到原鹤身边，原鹤往左边跨了一大步，撇开脑袋避开陆悠晴。但陆悠晴也一步跨到原鹤身边。

“为什么不理我？”陆悠晴靠近，很认真地看着原鹤，双马尾发辫中的一根轻轻扫在凉凉的蓝色栏杆上。

原鹤几乎被惊得跳起来。他一脸不解地看着陆悠情，他想不明白这个在男生，女生还有老师眼里都颇有人气的可爱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黏着自己。他明明都已经远远地跑开了。

赵宇衡的跟班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冲进教室把男生们都召集起来，几秒的时间里，那些把赵宇衡看做大哥的男生们已经原鹤和陆悠晴围在了最中间。他们爆发出提前安排好一般的起哄声：“原鹤、陆悠晴；原鹤、陆悠晴——”

那时原鹤觉得自己的脸有猴子屁股那么红，自己也上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任人赏玩调笑，有的赶着去上课的老师自班级门口经过，也有些好奇地往这边看。他愤恨地扫视围着他的男生，转身往教室里走。

原鹤这辈子第一次握同龄女生的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陆悠晴捉住了原鹤的手脆，她的手指纤瘦却有力，捏在原鹤的手腕上，把原鹤捏得生疼。

原鹤拼命挣脱，却发生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陆悠睛的举动让起哄的男生们更加欢欣雀跃，哄闹的声音更大了，把隔壁班的人都引出来看热闹。羞怯心让原鹤整个面部都变成一片通红，他的视野模糊起来，泪水盈眶。他挣脱不了陆悠睛，只能转身看着她。他不知道那时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大概半是愤怒半是哀求。

“你到底要于什么？”原鹤用自己能用的最大声音吼道。他吼得近乎失声，喉咙被震得生疼。

也许他真的已经哭出来了，因为围观男生的起哄声已经变成了“哈哈哭了，哭了，怂包哭了……”

“我……”陆悠晴抿着嘴唇，睁大眼睛，手在裤兜里摩挲。她似乎正要开口，一些很好事的男生凑到陆悠睛面前，起哄朝她做鬼脸。

几个男生这时从厕所里拉着赵宇衡走过来。他看到陆悠晴紧紧抓着原鹤的手，发出嗤笑:“哟，**，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怂包吗？”

原鹤现在回想起那天这一幕，依然觉得有些可怕，他现在也没想明白那时小学三年级的赵宇衡怎么能骂出这么脏的话，声音里还带着那么明显的敌意。

这句话一出口，立即引发了轰动，赵宇衡的狗腿子们笑得此起彼伏，然后指着他们两个有节奏地呼喊:“怂包、**;怂包、**....

原鹤看到泪水从陆悠晴的眼眶里流来，顺着小小的下巴滴落到地面。

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过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孩居然是会哭的。虽然高挑的眼角自带怒意，但印象里，陆悠晴其实很喜欢笑，成绩挺好，老师们都喜欢她：歌唱得也好，一年级就在学校国庆汇演中亮过相了，家境似乎也不错，经常和自己的朋友分发那种包装盒子上只有外文没有汉字的进口巧克力；那时班上的女生形成各种三五成群的小团体，但几乎每个小团体都在不遗力地拉拢陆悠晴。这些小团体把男生们相传的“陆悠晴喜欢原鹤”这件事怒斥为造谣并为此和赵宇衡领导的男生团体吵过不止一次架。和孤零零地总是一个人的原鹤不一样，几乎全班的女生都想当她的朋友；她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所以她总是在笑。

但总是在笑的女孩哭了，她努力睁大眼睛，脑袋微微上扬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得大颗大颗落到地上。

原鹤发出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嚎叫，用脚去踹那几个离他最近的男生，那几个刚刚还骂着“**、怂包”的男生一边调笑着发出“哦哟，还踢人”的惊呼，一边灵巧地后退到安全的地方。

原鹤嚎叫着环视那些男生他觉得自己的眼情生疼，像是充着血燃着火，最后他和站在男生当中的赵宇衡对上了眼。人高马大的男生轻咬着牙，神色挑衅地盯着他。

好像血管炸裂，沸腾的血灌满了脑袋。原鹤所有的理性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脑袋里，喉咙里好像都有血腥味。他就像一条疯狗一样狂吠着朝赵宇衡冲过去，陆悠晴再也抓不住他。赵宇衡被好多男生拦在身后，但原鹤就像看不到一般直接撞了上去，整群的男生竟然被原鹤撞得后退，一个人的后脑勺撞到了赵宇衡的鼻子。

“妈的，给我打，打死这条疯狗！”赵宇衡喷着唾沫大声叫嚣。前面的人如同奉了圣旨用力踢打原鹤的肚子有人抓他的脸，他的脸被抓出几道长长的血痕；但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继续往前拱。他狠狠地攥着拳头，他只想把这拳狠狠砸在赵宇衡脸上。

“都停手！” 严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那些男生看到班长带着班主任从走廊那边带着怒气快走过来，班长唐姝怯生生的跟在后面。原鹤还是嘶吼拿着往里拱，不过身为成年人的班主任轻易地拎开了他。原鹤还在嚎叫，不顾一切地往前拱。他还攥着拳头，但班主任轻易地扳开了他的手指，“啪”得一下打在了他的手心上。

“到我办公室等我！”班主任把原鹤拎回陆悠晴身边，“陆悠晴你也是，到我办公室去！”

“都回去 ，都回去！”班主任把围观的男生往教室里吆喝，赵宇衡还在挑衅地看着原鹤。他踱着脚昂着头，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班主任终于没忍住飚出方言：“赵宇衡你也给老子滚到办公室来！”

赵宇衡的脸一下子变得比吃了泻药还难看。他只能悻悻地走回教室。等到所有男生转过头不再看他们，原鹤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整个人跪在地上，泪水大颗流下渗进脸上的血痕里，伤里仿佛有无数细小尖牙在撕咬一般的刺痛。他想忍住哭声，却又无法抑止，最后喉咙和鼻腔里就只能发出一种难听的齁声。

“原鹤，来先把眼泪擦了。”一只手伸到原鹤的手边，那只纤瘦的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卫生纸。

依然是近乎命令的口吻。

原鹤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纸。他咽了一口唾沫，感到一股暖流流回了心里。“谢谢”，他轻声说。这可能是最近几周里原鹤第一次以正常的语气和陆悠晴说话。陆悠晴好像也觉得很惊讶，她闭上眼睛擦掉眼泪然后努力憋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虽然勉强，但她只要一笑起来，眼角自带的怒意就会被笑容浸染，非常好看。

“那个....生日快乐。”她忽然把一个精心包装的、扎着缎带的紫色小礼盒还有一个信封递到了原鹤的手上。

“我从老师那儿的花名册上看到的，今天好像是你的生日所以……生日快乐。”女孩歪着头，带着笑意和泪水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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