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醒来的时,发现自己躺在昨晚罩在帘子里的那张圆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蚕丝被。水红色的帘子业已规整地用丝带收在床头,窗幔掩映的窗外透进暖暖的阳光。
“您醒了。”耳熟的声音轻轻响起,赤司偏过头去,抬眼望见了着一袭青色长袍的蓝发少年。
他穿着整洁,神色清越,容貌英俊。长长的蓝发用那根白色的丝带在脑后松松束成一个马尾,面色虽有一丝苍白,但神色淡然,嘴角挽着一个礼貌的微笑——看上去似乎昨晚的种种像是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仿若那不堪的一切,只是个燥热难耐的噩梦罢了。
屋内的异香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雅的檀香。
“我扶您喝口水。”男孩走过来伸手想要扶他。赤司抬手拒绝了,自己撑着身体坐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
少年便不勉强,将盛着清水的碗双手递了过去。
赤司接过喝了一口,顿时整个人清爽了一些。
“我在水里加了些盐。”蓝发的少年这样回答。
赤司点了点头。
“现在是甚么时辰?”
“已值转天的晌午。”接过空碗放在桌上,少年回身望着赤司,细致地查看他的气色。“官人,您可有哪里不适吗?”
“没有,似是已经解了那毒。”赤司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昨晚燥热酸痛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你想的法子很有用。”赤司抬头递给他一个答谢的微笑。
少年低头摸了摸领口的纽扣,露出了淡淡的喜悦。
“是你把我扶上床的吗?”
少年点头,“刚刚秀姨来过,解了门上的反锁,我跟她讲客人还没醒,她就下去了,两个时辰之内她不会再来。”
赤司沉吟了片刻,“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她只是若往常一般来例行查房。相安无事。我也拿了她给的…我的用品。”
“是吗?”
“是。啊,官人,秀姨还拿了点早茶来,您要不要吃点?”
“不了。”赤司感觉身体并无大碍,便一个翻身坐起来下了床。
“收拾收拾,我要准备回去。”
“是。”
“官人,这个您拿着,”少年见他穿戴整齐,就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一张有些发皱纸条递到赤司手里:“这几味药可以解掉春毒。我想您虽气色不差,但难免那药会残留体内,还是彻底祛除的好。”
赤司点点头,接过那张纸看了看,收进自己的行囊,礼节性地向他抱拳行礼,“谢谢你了。”
“不敢当!”男孩赶紧低头回礼,下意识咬了咬下唇,声音很轻地说:“我应该感谢您!这么多年来,您是唯一一个能够不受这玉火焚蛊惑而欺辱我的客人。”
他在赤司面前膝盖弯曲,欲叩拜行礼:“请您接受黑子的敬意和谢意。”
“别这样,”赤司赶忙扶住他,道:“男儿家不要轻易下跪。何况你本就深陷囹圄,昨日我若真浑浑就范,那我才是要向你赔罪了。”
“官人——”
赤司摇摇头,缓缓将他扶起站直。少年站稳后,赤司触到他掌心的粗糙时,恍然间昨晚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他赶紧翻过来查看——
果然在那白皙的掌心里狰狞地横着一道深深的划痕。
那伤口本就还没彻底结好痂,少年因赤司的动作冷不丁吸了口凉气。
“你怎么也不包扎一下?”赤司查看着那条狰狞的伤疤,剑眉拧起,语气不由地有一丝责怪:“刚刚老板娘来时,你何不向她要些绷带和药?这样会留疤的。”
“不碍事,谢谢您关心我。”少年温和地笑笑,轻轻从赤司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十分懂礼地向后退了一步:“黑子身为伶人,受些刮刮擦擦的小伤是常事。我的舒痕膏再过三日就发下来了,到时连着其他的小伤小痕,涂一涂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世上哪有这等奇药?”赤司惊诧。
“......不瞒您说,这是春园自家里制的药,市面上是没有的,也不让外人知道——里面参有几味带毒性的猛药,常人是用不得的,”边淡淡地答着话,少年边拾起赤司挂在椅背上的外氅,抬手为他披上,“似是对女儿身有很大的损伤,日久之后,会致不孕不育。”
“竟有如此危害!?”赤司乍舌:“那你——”
“索性我是男儿身,”黑子嘴角弯起,报以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回望赤司。
“我比这里的姐姐们更消受得起些就是了。”
赤司听着他这么说,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平日里你可有什么消遣的事物吗?”
“啊,黑子旁的不会,倒有一样乐器略懂一二。”那少年忽然神采奕奕地走到床旁边的柜前翻找,末了寻出一根打有小孔的竹木,便拿到赤司的面前。
竟是面露骄傲神色地展示着,少年水蓝水蓝的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平日无聊之时便会拿来吹奏练习。”
“——是箫啊,甚好...诶,听你反复自称,你姓黑子?”赤司见他如此雀跃,又带一丝好奇地问他:“似乎是个不多见的姓氏。”
“是。”
“那名字呢?”
“名为哲也。”
“黑子哲也。”赤司琢磨着这精巧的四个字,“‘通情识礼,内修乐律,外着风骨,经种种雕磨,是谓哲人也。’倒是与你十分贴切的好名字。”
听闻对方夸奖自己,黑子哲也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头,两颊有些晕红:“黑子一介贱民,何得官人赞誉啊。官人折煞我了。”
赤司听闻一笑,“怎就折煞了,休得这样妄自菲薄啊。”
他将黑子滑落鬓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你今年多大?”
“黑子今年正月满20了。”
“——如此!今是你弱冠之年啊,”赤司有些惋惜地拍拍额头道:“我竟没能带给你些物件当作礼物......”
“欸,官人您,无需如此啊...黑子...已蒙您大恩,更不敢再承您的恩了......”黑子有些局促地应对着自己从未经受过的局面,赶紧把话题一转:“——官人,之前我听秀姨说,您的朋友们...似乎已经都离开春园了,他们说如果您醒了就回原来的客栈和他们汇合。另外...秀姨说您的朋友已经连您的份一起付了银子。”
“哦,我知道了。”赤司想了想,拍了拍衣服的下摆,整理衣饰,忽然像是摸到了什么一般,从自己腰间掏出一块金锭放在黑子手中。
“旁的我也没有,这个你拿着,就当是我昨天无礼的赔罪,我们朋友一场,你本就无依无靠,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黑子吓了一跳,忙推脱着还给他,“官人,官人!您别为难我,黑子真的不敢收...”
“...为什么?”
“...因为...”黑子咬了咬嘴唇,面露悲戚:“我从不私自储备这种东西,被抓到秀姨会打死我的。”
赤司一怔,脸色不怎么好看,“你身为她这里的头牌,连一点积蓄都不能存吗?”
“......”
赤司忽然看到了就算是昨晚,黑子都不曾露出的神情。
黑子的神态显得十分卑微。他捧着赤司的手,将金锭放回赤司手中,用另一只手轻轻合上他的手指,低着头,声音很低:“客官,我跟别的伶人不一样,她们大多受雇在此,就算是低等的妓女也是有人身自由的,每个月有着按尊卑定量的银两和补贴。可我——我是被秀姨买来的,秀姨...是我的主人。‘头牌’一称只是给官人们听的,平日里我连这个门都出不去。就算给了我钱也是没用的,我没有权利也没法给自己买东西……”
望着黑子低微的样子,赤司心里像是摔碎了一个五味坛子。
“我走了,你保重。之后我一定再来看你。”
“谢谢官人,您保重。”
玉箫微暖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