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哟哟,我亲爱的克琳希德老师,可别这么紧张嘛......唉,说句实话,那些过去在我的手中挣扎着死去的可怜的背叛者们,脸上也总是挂着像你一样痴呆张皇的神情......啧啧,啧啧......我每晚上就这么想着.....想着......哎,人家说我的手段在圣女会是数一数二的,可我却高兴不起来......高兴不起来......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克琳希德调查员?”
褶皱满布的嘴皮仿佛宣告悲剧开场的幕布般拉起,尖利的牙齿在罗盘波动的青蓝色火焰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寒光——矮小佝偻的中年妇女缓缓走近僵立着的克琳希德,那妖火仿佛疾行的魔蛇一般追踪着她的脚步,在克琳希德青筋凸起的惨白色的双脚旁盘蜷伸缩,择机噬人。
“......怎么,克琳希德调查员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今晚唯一令我惊讶的事情不过是——我居然从未发觉与我朝夕相处的同事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行御史’,大家风传‘暗行御史’来去无形,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克琳希德故作轻松地环抱住微微颤抖的双臂,对脚底那积聚的魔火视若无睹,微眯的双目时不时地瞟向那间已然昏暗无光的斗室。
邪恶的猪眼陡然间精光大盛,艳红色的尖锐指甲矫揉造作地摩挲着克琳希德毫无血色的脸颊。
“.......今晚也有一件令我惊讶的事情......尽管我早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嘿嘿,克琳希德调查员,你跟那群近乎癫狂的印度人崇拜的湿婆神一样长着三张脸.......在咱们圣露易丝庭,你是一级调查员;在那个你师父大圣女那里,你是她的大弟子和接班人......现在,你又想着忠于你的爱情.....啧啧,克琳希德......虽说上头一早就让我盯着你,可是.....嘿嘿,他们绝不会想到实际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嘿嘿,有趣得多.....”
克琳希德淡淡地笑了笑,随即缓缓将右手搭在中年妇女肌肉松弛的肩膀上。
“这就是你多心了......要知道,本就是大圣女做我的接引人和上封,我服从她那可是受组织条例的节制的,是不是接班人可还难说的很呐,这难道不应该由圣露易丝庭民主决议后报知委员长,再由委员长决定吗?......爱情......哈哈,忠于爱情不应该是恋爱与婚姻中基本的伦理法则吗?......嘛,我也能体谅‘暗行御史’的苦处,毕竟在私生活上过多的付出会影响你们的任务执行呢.......”
中年妇女发出一阵阵寒鸦般的嘎嘎怪笑,那蓝色的火焰陡然暴起——那寂灭在黑暗中的万物仿佛都在那恐怖的光焰中觉醒,汇作明蓝色的巨蟒般将克琳希德的尚未来得及挣扎的四肢牢牢捆缚——那溶蚀一切的无与黑暗如潮水般再度回涌,连那镇定的眼眸中燃起的生命之火都被彻底湮灭。
“......我向来是尊重‘暗行御史’这样痛苦而神圣的职业的......但若是你想靠强力胁迫一位无辜的调查对象,那你恐怕......嗯哼......嗯......这.....”
镇定而优雅的音色倏忽间被恐慌的气息所玷污。
“怎么?你是不是想说‘怎么会这样’啊?哈哈!克琳希德啊克琳希德,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太多......以为我们‘暗行御史’对你们一无所知,先是企图用些蹩脚的谎话遮遮掩掩,事情败露之后就想杀人灭口......哼哼,我虽然没有把握克服莉莉丝的魔力,但这萃取的净火也足以束缚你身体的魔术回路了......克琳希德,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索性就让你死个明白吧,让你看看我对你究竟了解多少......之后嘛.....啧啧......”
伴着那生硬粗糙的咂嘴声,淡黄色罗盘喷薄出愈发旺盛的蓝色火焰——从那无明深渊般的斗室之中缓缓飘荡出一个狰狞的鬼影——虚无僧那透明的长袍下是不加掩饰的虚无之境域,面罩式样的草帽之中火焰静谧地焚烧,人骨编就的旋转数珠发出骇人的咯吱怪响。
“......我就送你下去和你的小公主团聚吧......”
客厅在无声与无光的地狱中陷入了彻底的寂灭——就连那蓝色的火焰被永恒者吞没殆尽。
即使这一切都处在不可觉知的空间之内——妇人也清楚自己面前唯一痛苦着的灵魂正渐渐堕入无尽的狄拉克之海,在那里丧失自己全部的形式。克琳希德似乎连呼吸都极度厌憎起来,那僵立的肉体不过是第二次死亡后无用的剩余物,在那里——在那硫磺的火湖里忍受着无尽的虚无的酷刑——
“......圣露易丝庭的那几位老朽万万不会想到,与地球同生同灭的生命的女神莉莉丝哟,竟然在12年前就被一个误入人迹罕至的遗迹的丧母少女牢牢掌控.....要不是大圣女先知先觉,将她领入了圣女会,不知道又要冒着被光党发现的危险白白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可惜啊可惜,作为元老的大圣女竟然遭到了晚辈们的排挤和欺压,这才想着利用你——是啊,不然何必向上级隐瞒你的魔力的来源?.......殊不知,我一直隐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考察你的一言一行,在这所已经腐朽到无法支撑自己的学校里,没有人会注意我这个平凡得就像厕所里的蛆虫一样的语文老师......正好,这给我观察你的行动提供了无穷无尽的便利.....当你行动的时候,我把这‘气’凝聚成的身体隐于‘太虚’之中,.....杀死真理大人控制的镇长全家,招降云雀和那群狗一样的黑道混混.....这些事情或许对于你,对于我,对于大圣女都属于可预见的行动.....当然这一切都在我渐渐深入你灵魂的深处之前就已经了若指掌了.....可是......可是.....我偶然之间——是的,偶然之间——在那场由我亲自指导的炫目的戏剧的幕后——我看到了你正忘情地爱抚你的小公主......在这所学校里唯一有些生气的学生竟然成为了你的禁脔,这可是我万万不曾料到的.......是啊......后来的事情就更清楚了.....我知道你为了挽救她的性命,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地背叛了圣女会,背叛了大圣女,在她的身上施用了月魔元精......你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她背叛你的使命,后果.....后果你很清楚.......”
因兴奋而颤抖着的嘴唇缓缓逼近那对已然丧失了时间中可显现的全部光彩的碧蓝双目。
“......不过你尽可以放心......待我取走你们那热血温养的心脏后,我会把你和她好好地安葬在一起的......找一处荒无人烟的山野,这样你就永远不会担心你们会被不相干的外力分开了......啊啊,我可是要积些阴德的啊.......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很快.....很快就不再是受人憎恶的肮脏的‘暗行御史’了......你的位置....嘿嘿,就将由我来取代.....克琳希德?你怎么回事?......啧啧,据说熊是不习惯食用尸体的.......”
光焰又一次在罗盘的中央燃烧起来——佝偻着脊背的妇人狰狞而兴奋的笑脸从未如此逼近过克琳希德那恍若丧尸般毫无光彩的脸颊——火焰在裸露的颈部已然熄灭为焦黑的诅咒刻文。只听得一声钝响,一柄漆黑的利刃被那皮包骨的指节牢牢捏住,而那肆意爆发的魔火也在月下阵阵妖风的裹挟之下狂舞欢歌,仿佛那即将从嫩白肌肤中喷射而出的处女鲜血已然预定为它们的牺牲一般.......
路灯之下,两个黑影疾行。
“......云雀啊云雀,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呢?相信我吧,天命已经向我展示了克琳希德的生命之轮——她还不会这么容易就葬身此处.......我们需要做的不过是善后事宜......”
头戴丝绸圆顶礼帽,手执一根摩挲得泛着油光的楠木手杖、西装革履却枯瘦如老树精一般的老迈西洋绅士正气喘吁吁地追赶前方大步流星的云雀。
云雀一脸愠怒地回过头来瞪着那正打算倚在冰凉的路灯杆上的金发碧眼的老者。
“......你一早就知道她是‘暗行御史’,是不是?”
老者夸张地咳嗽了几声。
“.......那是自然.....启蒙的教条令你们这群浅薄的人类把自然界的全体看做是数学和理学的空洞宇宙,却把你们本可算作是最高贵的能力——直觉,弃置迤逦了......我只需要这种特殊的直觉,就可以感知到虚无僧的所在之处.....自然我也知道,是谁在操控着它们......”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克琳希德怎么来得及防备她的突袭呢!.......克琳希德亲口告诉过我‘暗行御史’和虚无僧的恐怖处,你让我.....让我怎么能停下来呢!好,你就呆在这里,我现在就去和那个混账东西拼个你死我活......”
“哎哎哎?你又忘了我告诉过你的不是?”
老者一脸讥嘲神色。
“我说过,人类的魔术不过是那些在时间的涌流中散佚的恶魔智慧的拙劣模仿......现下你的面前乃是真正的恶魔,没有实实在在的恶魔之力,那不过是给那欲壑难填的虚无世界增加一个牺牲品而已......即使你亲爱的克琳希德真着了她的道......嘿嘿,今儿可是一个满月之夜......”
漆黑的刀刃陡然间脱手而出,深深插入了暗红色的木地板内,直没至柄。
青蓝的魔焰仿佛被那撕裂红海的巨手劈开一般,如斩去了首级的妖龙般畏畏缩缩地回撤至那剧烈颤抖着的罗盘——浑浊而震悚的双眸之内倒映着烂银也似的月光中那莫测的魔影——
那确确实实是樱,是在妇人的头脑中已然被虚无僧轻松处理掉的少女樱——赤(w)裸而坚挺的躯体在跃动的光焰与倾泻的月光之下仿佛溅满了纯黑的鬼血,随风翻飞的额发已然无法掩盖那对燃烧着灼人烈焰的赤目,雪白而狰狞的天鹅巨翼从那筋骨暴突的背部挣脱皮肉的紧缚缓缓伸展开来,那只在种种渎神的可怖画作中以极其隐晦的笔触勾勒的山羊怪角在她低垂的头部扭曲盘旋,啸叫——这令人心神丧失的凄厉啸叫绝不属于地球上过去、现在、未来存活的任何一种鸟类,正从少女微张的檀口中连绵不绝地发出,响彻云霄......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
咒语——咒语是圣化的语言,而语言是那存在的居家——罗盘中那青蓝色的魔焰在倏忽之间熄灭,那妇人的肉体在那光芒一瞬之时刻气化在急速涌流的空气之中——数珠的咔哒声毫无预兆地再度响起,长袍之下一双朽烂得只剩断续的惨白肉筋与青色枯骨的鬼手缓缓向着那在黑暗的渊面中闪烁的赤目抓去.......
“杀了她......把她杀死.......”
伴着那不明来源的恶毒的命令,那鬼手裹挟起无形的刀刃般的凶险气流,草帽中的青蓝色火焰痉挛般地剧烈摇动,尺八一般清越凄厉的怪响从那高速磕碰旋转的数珠之间无止息地扩散在空气之中——
“这下子你应该......”
然而这一切都在话音未落前完成——少女直伸的手刀只轻轻一挥便将那诅咒假面连着那响声大作的数珠粉碎殆尽,从那迅速坍缩的虚无之躯中流溢而出魔火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四处逸散,然而——然而那有节律的点灭着银色华光的魔王之角却如使役着维度的流向一般,泛滥山洪一般的魔火在转瞬间向那银角汇集而去——虚无的恶魔的全副光焰都在那啜饮着灰白月光的魔角中湮灭了。
“......这......这.....根本不是同一个维度的物理攻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不,她究竟.....究竟是怎样.....粉碎了虚无之躯......不妙.......‘太虚为清,清则无碍,无碍故神’......”
“.....我看你往哪儿逃!”
就连那朗照的月光的流向也在尖锐的啸叫之中改变了——银色的辉光、紊乱的气流吹起流溢的青蓝魔焰,在少女的周身汇起吞没万物的庞大涡旋——房中一切蒙尘的的玻璃碎裂无余,洁白无垢的天鹅巨翼已完全伸展开来,宇宙中前所未有的劲风将那纤细的肉体卷入裸(w)露的浮动夜气之中——那终可自由翱翔于天空的魔女,以那环身的涡旋为难攻不落的护盾,向那星光熠熠的大空腾跃而起,追踪那可诅咒的幻身隐遁的敌人......
樱从未被如此强烈的**包围着——属地之城的芸芸众生仿佛从来是异乡的陌人,悬浮于大地之上的清气与云团却仿佛梦魂萦绕的故乡般亲切。自己本就该鼓动那秀美的天鹅翼无碍地往返于天与地相吻之间的无定虚空,往返于地月间浩渺无际的星际通路.....顺遂着翱翔高度一同攀升的是那欲望,是那激情——是樱已然无法遏制的欲望与激情......保护和完全占有克琳希德的欲望在渐渐魔化的头脑中仿佛先验的我思一般澄然清明,那想要将敌人撕碎吞灭的激情在激荡着恶魔之血的血管中流溢——**与恶念似乎前所未有地增进了樱的直感,即使作为气之本体的太虚无法在感官中显型,阴险的月光却照亮了那魔力移动的血腥踪迹......
“火日外光,能直而施;金水内光,能闢而受。受者随材各得,施者所应无穷.......”
青蓝魔焰在樱的前方再度燃烧起来——肉体显型的魔女在火焰托聚的莲座之上念念有词,罗盘中央那已然焦黑的纹样从一空虚之圆环向阴阳、四象、伏羲八卦、文王六十四卦辗转流变、循环往复——魔焰在天穹之下幻化万端,覆天的火之圆环将那死寂的南岳镇提早暴露在日轮的光芒之下。魔女狞笑着望着樱那巨翼托载的躯体在蓝焰中渐渐吞没,嘴角已然有一痕鲜血渗下.......
“‘天道....天道四时行,百物生,无非至教;圣人之动,无非至德,夫何言哉!’......人性本就是气与太虚共同的造作,死了也不过是复归于太虚......嘿嘿.....苟活了几十年,总算盼到了今日......今天就算是烧死了你,莉莉丝.....莉莉丝的元精也能保证我的前程了.....再见了,樱同学......呃!”
俯视大地的火焰圆环仿佛被夜气的利刃斩去了中间的一截一般,那青蓝的魔蛇再度不情愿地为那席卷大气的风暴所牵引,在樱那银辉闪耀的双角之上屈伸盘蜷——南岳镇中适才为魂之光普照的众生似乎又落入了寂灭黑暗的巨口之内,唯有那朗照万物的满月依然流溢着澄澈的银辉,令那已有裂纹的罗盘染上了不可磨洗的苍白之色......
“.....雕虫小技.....这种徒劳无功的挣扎,只会刺激我想把你撕个粉碎的欲望.....别逃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你的头颅和四肢拧下来了.......把你的内脏一点不剩地吞吃干净,用你周身的血液做今晚的杀人盛宴的祝酒......”
妖鸟的宣判足以令任何一个神智清明的灵魂丧失他的全部理智了......魔女的丑脸在那黑暗中似乎看不出模样了,但那因深渊般的惊惧与剧毒般的虚弱而结巴的声音却足以被任何浅薄的感性察觉并为之产生怜悯的情感.......
“.....不不.....你要知道.....这不是我.....不是我......我.....我和克琳希德调查员向来没有什么冤仇,你要知道.......这......这.....这是我的职责,要是......要是我没有杀了你和克琳希德,那我也免不了被组织处死啊.......啊不是,我......不是,其实就算是没有.....没有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我也想和克琳希德老师交个朋友,毕竟我们在学校还是那么融洽的同事嘛.....我当然.....当然也很喜欢她.....这....这实在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你不知道.....是有人.....有人逼我这么干的.....我要是不按她的吩咐做......我.......樱同学......樱同学你放过我......”
满月下的少女脸庞愈发扭曲,圆润清澈的双目渐渐拧成狭长血红的蛇眼,珍珠贝齿为寒光凛冽的丑陋獠牙的阴影所消灭,缓缓抬起的手掌也骇人地生长出锋锐如刀的巨爪——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肮脏愚蠢的恶婆子.......你到地狱去召唤你的赫卡忒女神来照管你的灵魂吧......你的血肉......我就欣然享用了......”
“不......不......樱同学,我曾经是你的老师,你不能这样......我......啊!!!”
倒在一堆脏衣服里的克琳希德被一声古怪的闷响惊醒,持久的灼烧感疯狂地噬咬着她的躯体。
月光静谧地洒落在无光的斗室之中,仿佛这蛮荒的太古在过去的数十亿年没有任何变化一般。因剧烈疼痛而神志迷乱的克琳希德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死物环绕的密闭空间,神经与肉体却因那不可名状的深切绝望而无从接轨......
是.....小樱死了......自己在此世唯一的寄托.....小樱......永远没了......
克琳希德的手探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事——锋锐的边沿与浸有手汗的胶柄——她知道那正是魔女打算用以剖开自己胸腔的浸毒利刃.....没有任何的迟疑,克琳希德头脑中的定言命令无非是自尽,既然连天国的使者也不免为浊世的凡人残杀,这唯一的定言命令——无非是彻底的毁灭而已.......
刀刃颤抖着对准了那痉挛的咽喉......
“.....大半夜的这外头吵你妈啊!妈的,这群烂仔妈的真不是东西,又不晓得给这群狗日了砸烂了几辆车.....警察也是日你妈吃干饭的,也不晓得管管......”
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在隔壁屋里暴躁地炸将开来。
“死鬼,你莫听他们说啊?刚才我在群里翻了翻消息......了不得,了不得,听说底下杀死人了......说是遭人砍成两截了,在药店门口躺着哩......”
一个尖锐焦躁的女声喋喋不休地说着。
“哪个哦?大晚上的听得人发毛......”
“听楼下税务局的那个老阿姨在群里讲啊,说是.....说是三十一中的一个老师啊.....哎,我们见过的嘛!就是那个一天到晚鬼兮兮地跑到我们小区打圈圈的那个......你不是还以为她是小偷吗?唉哟,听说被人家拦腰砍成两截,太恐怖哦......”
刀刃与红色木地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这三十一中是咋个回事哦?前几天说是有几个女学生失踪了,现在又是老师遭人砍死了......幸好我们家娃儿已经毕业了咯......”
窗外警笛大作,人声鼎沸。
“......琳希?”
昏黄的电灯被人打开了——那光芒刺得克琳希德难以睁开双目直视面前那团淡粉色的柔软云雾,然而——她业已习惯那融入血液的体温、气味与触感的肉体记忆......
“......小樱.....是你?你.....你怎么......”
“.....先别说那么多了......琳希,你.....你怎么被烧伤了?是谁干的?......对,一定是突然袭击我的那个怪物......”
克琳希德此时愈发惊疑不定,正欲起身时却被剧痛缠身,动弹不得——那蛇形纹样的焦黑诅咒仿佛深入了骨骼的深处,在那里再度燃起了青蓝的魔焰。
“.....琳希很疼吗?......那.....那让我好好吻你一下吧......”
“.....嗯?小樱?你......你说什.....唔.......”
克琳希德本就昏乱无明的理智此时仿佛遭到重构一般——那柔软如绵的樱唇猝不及防地黏附在了她干涸失活的口唇之上,少女温热的唾液缓缓涌入了她的咽喉。
“.....小樱.....不是的,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仿佛是山间清泉滋润着血肉与骨骼中痛苦难当的要害处一般,那束缚四肢的与胸腹的带刺锁链正缓缓地被不可名状的力量瓦解开来。而樱则转而将头倚靠在克琳希德的胸前,低低地发问。
“怎样?琳希感觉好些了吗?”
克琳希德缓缓屈伸着那被魔焰灼烧得几近坏死的左臂——随即用它紧紧搂住了樱。
“......琳希?嗯?.......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感觉好多了呐?你快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嗯......”
“我以为你死了.......”
克琳希德轻轻抚摸着樱轻微划伤的面颊,泪水涔涔而下。
“......我一开始也以为我死了......琳希不是要我远离那个怪物么?可是那个怪物......那个怪物还是找上了我,我本来想让你赶快跑,但是我好像突然之间就失去意识了......”
樱缓缓把克琳希德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检视她身上的伤痕。
“失去意识?......你.....你和那团蓝色的火焰对视了?那.....那你.....你是......”
“.....你对我说过啊,和蓝色的火焰对视会看到内心深处最极致的虚无.....是的啊,我一开始也觉得我会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可是......可是......”
克琳希德有些歇斯底里地死死掐住了樱的肩骨。
“告诉我,樱,后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
樱有些困惑地甩了甩头。
“.....我看到了你.....琳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模样......”
那两截死相狰狞的残尸已经被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鉴识人员匆匆忙忙地搬上了车运走了。手中盘着几个麻核桃的肥胖警官正大着嗓子指挥鉴识人员迅速调查取证,几位口音极重的女警正扯着嗓子向那些穿着粉红衣裙的切切察察的中年妇女、连篇醉话的大腹便便的老者与擦洗着油腻围裙的小吃摊老板们询问情况。
“我就在这里洗螺蛳,怎么着?半空中就掉下两截黑黑的东西来.....好家伙,把药店门口停的那辆面包车砸穿了一个大洞......啊哟,说实话,我活了这么几十大岁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啊,警察同志......不过那面包车砸得好,停在这儿都一年了,影响咱们摆摊做生意......”
“......可疑的人?我哪里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哦!我看啊......这满大街都是可疑的人......这点的人,我看都应该查!”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脑壳有问题哦?都说了尸体从上面掉下来的,那你们怎么不到楼上去看看啊?......嘿,怪不得人家三十一中的学生遭杀了,这么久还是没破案.....”
“......警察阿姨,警察阿姨.....阿姨从楼顶上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只鸟......好大一只鸟......”
一个豆芽菜模样的小孩子死命地扯着女警的黑裤边沿。
“宝华!你这小鬼搁这儿混说什么!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云雀闷闷地吐出几个不成型的烟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漆黑的匕首。
“......你是对的,‘暗行御史’现下已经死了......”
“用你们当代人类的伦理逻辑来说,这个蠢婆子是罪有应得.......虚无僧的体内燃起的青蓝色魔焰可不是一般的火焰,那是用魔术点燃的元精焚烧的产物......妄图驱赶虚无僧的愚蠢魔术家会寻找合适的人的肉身,用桐油剥制成特殊的木乃伊,再由符咒层层包裹——这样,尚未凋亡的元精就被封存在固结的容器之内,可以随时取用......可是,生命的活力就在于不可调和的痛苦,固结的死物又怎么会有痛苦呢?.......就这样,虚无僧丧失了它本来的魔力,面对真实不虚的恶魔之力也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西装革履老者捧着盛满盖浇饭的塑料餐盒大快朵颐。
“.....这具身体可有些特别,正是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同我签订了不可更改的契约......唉,可惜啊,就算现在抓紧时机补充肉体的生命之源,也无法阻挡元精丧尽的肉体衰朽......他生前始终想着避免痛苦、避免灾祸、避免一切会妨害他生命的东西......可惜啊,他就从未意识到正是无尽的痛苦和匮乏构成了生命的本体.....想想吧,当我终于占据了他的躯体之后,他离满四十岁还差几个月呢......”
云雀凝视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说她究竟是谁杀的呢?”
老者往炒饭中添了一大勺辣酱,费力地搅拌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这里已经不能再直觉到明显的魔力印痕了......或许......你去见见克琳希德,便知端的了......”
云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向几位惊魂未定的烧烤摊店员要了一瓶啤酒。
“要是克琳希德已经死了,那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可以商量的?......说句老实话吧,我现在是越来越无法理解你那些疯狂的计划了,你说了,克琳希德和樱是你潜在的利用对象,你说过会保护她们.......可是.....罢了,问了你也不会说。”
老者一口炒饭都喷在了地上,笑得前仰后合。
“......不容易啊不容易,你总算是把我的脾气给摸透了......你要知道,恶魔们的秘密都是不可把握的非存在(ouk on),是绝对的、未在神流溢的光芒之中显像的混沌,就算我有心向你剖露这一切,那它也不是你与我目前占有的灵魂与语言能够把捉的东西.....不过,云雀,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件重要的事.......”
“你又想告诉我什么?”
“.....关于生命......生命,我更情愿称其为痛苦(Qual),举凡人类的一切德性,恶魔所最珍视者莫过于生命与痛苦.....那些在时间中于痛苦内挣扎徘徊的人类,才是我们渴望与之一体化的对象。愈是在生命中体验到诸多矛盾与痛苦的人,她愈是能把恶魔的力量发挥到淋漓尽致.....比如像克琳希德那样不幸的女孩,就能在同莉莉丝的合一之中发挥超绝的力量......可是,那仅仅是不幸而已......”
“不幸?还有比不幸更大的痛苦?”
“哼哼,那是自然......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被抛入尘世,则有那么一些可怜虫无可避免地不受命运女神这个荡(w)妇的眷顾,烦、畏、死总像幽灵一般捆缚着她的身心,她体验到的痛苦诚然比那些时不时就同女神颠鸾倒凤的人要多些......不过也仅仅是多些,这些痛苦也只好归她一人消受.......不过嘛,恐怕还有这样一种人,她所体验的痛苦就不再是个人消受的痛苦,而是通过千千万万人的活动生成的普遍历史的痛苦,世界精神的痛苦;那一刻,历史的天命降临在她的身上,她的生命也就不再是她个人的生命,她的痛苦也就不再是她个人的痛苦,而是世界的生命和痛苦,是普遍的人类的生命和痛苦.....像这样的被偶然地抛入此世的存在者却能体验那必然的世界意志,这无疑是恶魔们寻求的最高的生命与痛苦的源泉——可惜啊可惜,如此这般的人类究竟是追随恶魔的脚步踏入罪恶的森林,亦或是把混沌的力量死死钳制在她的肉身之中,这可就很难说了......”
老者的餐盒中只剩下半块凉透的炸鸡蛋了。
云雀沉吟半晌,眉宇之间无悲无喜。
“我未来会与这样的大人物相遇?而这样的大人物会屈身于恶魔?”
“你之前不也对我说过嘛,如今政局昏乱,民变四起,正是这历史更迭的黑暗纪元.....或许就在这个命运的时辰,承担历史天命的人物就会现身,而这样的人物......恐怕拒绝不了恶魔之力的诱惑,反而会欣然地与之同一.......”
“你.....你真的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克琳希德关切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正将一件淡灰色毛衣往头上套的樱。
“.....嗯,我确实记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对啊,应该是一个梦,即便你告诉了我那么多超自然的现象都是可能的,我还是情愿相信那是一个梦.......在梦里,琳希成了沉睡在玫瑰环绕的城堡里的公主,被一条喷射青色火焰的恶龙看守着.....我.....我是王子,就到城堡里去救你......最后我把恶龙击败了,还用吻把你唤醒了......嗯?你说.....你说我刚才真的吻了你吗?我.....我怎么感觉脑子里有点混乱呢......”
樱有些忸怩地抱起一叠散落在地的脏衣服,望着坑坑洼洼的红木地板与遍地都是的玻璃碎屑。
“......怪物被消灭就好了,可是琳希的家被弄成这个样子.......”
克琳希德轻轻啜饮了一口桌上血红色的鸡尾酒,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樱因害羞而屈伸不止的粉嫩脚趾。
“......那有什么关系?以后我会给小樱买更大更好的房子......哈哈,不过那要等到本公主回国继承封地之后啦,你说是吧?我尊贵的王子殿下?”
“不是啊.....琳希......那就是我做的一个梦而已.....不过我们.....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攒钱买一栋大一点的房子......最好......是在海边的大房子......”
“哦?小樱喜欢住在海边吗?那好呀,要不寒假带你去海边玩一趟呢?”
“可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寒假还得用来准备第一次模拟考试呢......而且就算我很想和琳希一切去海边玩,学校也肯定会安排补课,那也是去不成的.....去不成的呢.......”
樱正打算将那叠脏衣服拿到卫生间的洗衣机中去,却从后方被克琳希德紧紧搂住,动弹不得。
“......今天就不用做什么家务了......一会儿我自己来收拾......现在都快凌晨一点钟了,小樱......你要不要今晚就在这儿和我一起睡呢?我们俩好像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好的独处机会呢.....”
樱摩挲着克琳希德右手中指上一枚雕饰着银色蟒蛇纹样的戒指
“那不能的......琳希......我今天一晚上没回家,我妈妈......她就算不着急,也肯定觉得我这个做女儿的很不像话......所以,我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了......”
克琳希德静静地用食指轻触着樱脸颊上细腻的皮肉。
“......我不想再让你离开我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乃至过去发生的一切已经令我难以承受失去你的感觉了.....小樱,从今天开始不要离开我,好吗?你不是说过了,要和我一起分担我们共同的生命吗?......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保护你,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小樱,你说好吗?”
樱勉强笑了笑——在克琳希德无从注目的地方,在银月中熠熠生辉的牝鹿妙目却被泪水所模糊。
“是啊.....我愿意一辈子和琳希同甘共苦......可是.....我.....我有的时候又不希望给琳希添那么多麻烦,我总觉得我有责任照顾我的母亲和弟弟......是啊,说什么琳希没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家人,我又几时把琳希当成了我的家人呢?.....说到底只是为了安慰琳希而撒的谎......可我......可我自己也没有那份勇气......我.....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该怎么办......我和琳希之间的感情......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那个夏末的满月之夜,樱终究没有回到家里去——她最终的选择也只是伏在克琳希德温暖的怀中吞声饮泣。柔声安慰着她的克琳希德也仿佛黄昏的山野间羁旅的游子,在浮沉的云雾间迷失了来时之路,望着那似血的残阳,渐渐没入苍蓝的星海之中。
夏天,结束了。
(To be continued)
宇宙人老师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