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何物其三·过早成熟了

……

那之后，朱木又一次进入了医院。

轻微的脑震荡，虽然没有留下后遗症，但也算是危机的病情了。

出院之前，守在一边的母亲小心地询问着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少年许下了愿望。

他想要和父母一起外出一次。

尽管已经快到四岁，他却从来没有和父母一起出行过。

母亲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答应了。

至今，朱木也不知那到底是为自己的容易满足而沉默……还是因两人空间被这不速之客占据而沉默。

不过，事到如今纠结这种也完全无济于事了吧。

出行那一天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

街边晃荡的路灯，仿佛星辰一般，却更显温暖。

少年两手分别抓住父母，一蹦一跳地走在街道中央，使劲将所牵的两只手摇晃在一起。

每次母亲的手触碰到父亲的时候，她的脸都会微微一红，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所以朱木也会很开心。

他暗暗下了决心，等小双长大之后，一定要再带着她一起出来一次。

直到现在。

这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了。

无论如何，将视线恢复到这一年的夜晚，这是一个温暖而热闹的夜晚。

街边有给孩子们提供的微型游乐设施，一些小贩摆摊贩卖着各色简陋却千奇百怪的小玩具或食品，五颜六色的搭配吸引着走在其间少年的兴致。

他刚开始还能压抑，但最后，在看见一份物品时却还是忍不住了。

那是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小摊。

在熙熙攘攘人群中很快就会被淹没，但却因一道炙热的颜色而在少年眼中鲜艳地燃烧了。

一副……

红色的，英雄面罩。

据说，“鲜红是主角的颜色。”

朱木童年那个时代当然是没有这么一句歌词的，但红色的确是一系列特摄或动漫中代表正义一方常见的配色，因此看见那红色面罩时，他作为男生的幻想也稍微被点燃了。

想戴上这个……

感觉，会变得很厉害的样子！

对于英雄，正义的憧憬懵懂萌发，最终投射在现实中那在当时算是高级的玩具身上。

想要。

但是，第一次外出的少年还有些胆怯，所以不敢开口。

所以最初，他并没有开口向母亲要求这个玩具。

在逛了一圈后，随夜色逐渐深沉，人群也逐渐窸窣。

朱木的愿望也随着实现可能越发薄弱……而越发强烈。

因为他是无自制力的愚蠢孩童，所以莫名其妙地闹了点情绪，走在一旁的父亲似乎察觉了这一点，因此询问起来：

“怎么了？累了吗？”

“不……”

“嗯，天色也不早了，晚上也不大安全，还是回去吧。”

父亲望了望越发深邃的天色，对一旁的母亲笑着提出了建议，而母亲也是微微点头。

心胸狭隘的少年有点失望，但还是同意了下来，几人便往归途走去。

就在这时，那个孤零零的摊子又出现了。

守在一旁，默默无语的小贩，现在已经完全记不得他的长相。

但是，那个时候，他鼓起了贪欲向自己父母提出了要求的这一点，他还是记得的。

“那个……我有个想要的东西，能不能……买一下呢？”

少年哆嗦的声音仿佛从咽喉中蹿出，久久滞留在微寒的夜幕间。

“什么？”

“那个……面罩……”

“这个吗？”

父亲上前一步，拿起了那面面罩，稍微观察了一下。

沉吟一番之后，他温和地向小贩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能说一下这个面罩多少钱吗？”

最终他连价都没讲地为朱木将面罩买了下来，并亲手为少年戴上了。

这也是父亲的一面。

戴上面罩的少年，放开了两人的手、抬起头，有点激动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

漆黑一片的夜空仿佛海洋一般，泛着深蓝至暗沉的浓厚色彩，游云于其间流动着……闪烁繁星不断翻涌，一轮残月隐约于黯淡流云间，冰冷、却并不让人厌恶的配色。

少年为那一轮残月而屏住了呼吸。

透过面罩被束缚的视线，他将这一切极致的景致烙印入眼中。

少年觉得，他大概永远不会淡忘这美好的一天。

嗯。

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

朱木一点点长大了。

尽管饱受疾病的阻拦，果然，祸害遗千年。

他比起一般人更早得上了小学，在5岁的时候。

因为需要上学，即便因为路程较近没有接送，母亲还是不得不花费了更多时间在照顾小双和他的身上，与父亲的距离越发遥远。

甚至到最后，只剩下了夜晚。

所以行为也更加暴躁了。

父亲也从未阻止过，因此，没有抑制力的暴躁最终失去了控制，挨打的少年却从学校知道了自己遭到的是名为不公的举止……

就像一句名言般。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因此他开始害怕还年幼的妹妹也遭到同样待遇。

就在这极度的繁忙之中，母亲心中的怪异渐渐发芽。

与朱木不同，朱双从很小起，便被交给了朱木进行照顾。

而智力终于有了一点增长的朱木也终于察觉了母亲眼中时不时闪过的一丝不耐。

为此，他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照顾朱双，和她进行嬉闹，以转移她可能放在父母身上的注意，也亏得朱双年纪较小，竟真的依赖上了这个毫无能力的兄长。

为了更一步减少对父母的打扰，朱木偷偷地学习起了做菜。

他没什么天分。

无论是什么，他都没什么天分。

所以，花费了无数个夜晚，也烫伤了无数次，他才摆脱了半生不熟，成功做出了能吃的菜肴。

小双已经不只喝奶粉了。

他就为自己和小双做了大部分食物，避免打扰父母浪漫的聚餐而仿佛窃食的老鼠般错开时间偷偷进食着……

偶尔，少年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防范心太重了点？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

起码这个方面，他那颗烂掉的脑子还发挥了一点作用。

那是，已经6岁的朱木被留下来考试的一个晚上。

因为他被留在了学校里，照顾朱双的任务自然重新落在了母亲身上。

按理说，已经有过照顾朱木经验的她，再重做一遍类似的事应该完全没有问题。

但。

朱木和朱双有个根本性的区别不是吗？

他、她……

小双她……

是女性啊。

等朱木急匆匆跑回来时，母亲正在与父亲谈话，十分开心地谈话着。

他松了口气，浅薄地以为一切无事了。

于是，少年步入了朱双的房间。

少女沉睡着。

她此刻头发已蓄得稍长，与母亲相似的眉眼也逐渐长成，显出一副美人胚子的潜力，此刻正如睡美人般静静蜷缩在床上沉睡着。

朱木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却一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一个东西。

晃荡的声音在静谧的卧室中分外响亮而突兀。

一个空荡荡的瓶子。

他本能地拾捡起来，余光往上面一撇：

“地西泮。”

朱木已经认得大多数字了，但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光是看见这一个名字还并不能感到什么。

但稍转过来呢？

“！”

他马上重重摔下了瓶子，一把抓上门把，想要冲到客厅中去怒斥一番那两人。

但……

很快，抓住门把的手松懈了。

他把头抵在木门上，全力砸了门面一拳，震荡的感觉使抵在其上的头部感受到一丝疼痛。

然后，少年心平气和地走出门。

“妈妈？”

他平静地笑着，向正窝在父亲怀中的母亲举起手中的瓶子，友善地询问：

“你给小双吃了这个吗？”

“嗯。”

母亲还在看电视，似乎这只是再轻微不过的一件事罢了。

父亲则愣了一下，但马上将视线紧紧聚集在电视屏幕上，竭力无视正在询问的朱木。

听到这一句，朱木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但还是露出笑容。

没事的。

只是这一点困难而已，只要微笑应对的话，一定是能撑过去的吧。

即便如此……

“能问一下吃了多少片吗？”

喧哗的杂音并没有消失。

“5片。”

内心某处正勃然大怒地指责着。

“好。”

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安眠药不是很容易死人吗！

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坐在那……

……

自己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地进行询问？

少年镇静地点点头，随即拿起手上说明书，由于手掌不断颤抖上面的字迹也完全无法看清，他冲进少女还在沉睡的房间，将知摆在桌子上“啪”一声开起灯，完全靠本能运作着身躯。

5～10mg睡前服……

mg是什么？

g好像是……克？

为什么不是几片？

为什么写说明书要写得让人看不懂？

焦虑中，心智极浅的朱木急得眼角溢出了泪水，他赶紧拿袖子一擦，却不知道因此将什么揉入了眼睛，激烈的痒痛顿时使他睁不开眼。

拿了纸巾擦了又擦，他先是跑到客厅那边，拿起电话，手指都按在了1上面了。

这时，朱木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向还在平和看着电视的母亲问了一句：

“妈妈？”

“嗯？”

“一片那个药，是多少mg来着？”

“1mg啊。”

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浑身顿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瘫倒在地板上，朱木也不顾母亲投掷来的奇怪视线就傻笑了起来，傻笑完以后就开哭，一边哭一边往房间缩，担心打扰到他们又使得他们更加不满。

万幸啊。

但到底是母亲还留有一丝理智，还是药罐中仅剩下这几片药了，至今朱木也未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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