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

朴智旻似乎是心情相当不好——方阿米坐在副驾驶座上，微微侧过脸去看他。

他的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方阿米就是有一种直觉、而且是非常肯定的直觉——他在生气。

平日里少有表情的脸这时候显得更加冷峻，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侵略性的压迫感——从他昨天回来到现在，在她面前其实一直都表现得温和和纵容、让她一下子就找回了曾经的那种亲昵；一直到现在，方阿米第一次意识到……时间，确实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前她在机场仰着脸看着他的背影、送走了自己的“智旻哥哥”，现在回来的人，已经是“小叔叔”了。

方阿米低着头、微微垂了眼帘，脖颈弯出一道温柔的弧度，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眼神却似乎是有些迷茫。

朴智旻转过视线，凝视了她一眼，很快就又回过头、看着前方的路况

回到朴家的时候，朴家两老有些诧异地看着相继推门进来的朴智旻和方阿米，于是得到了朴智旻一句言简意赅的解释：

朴智旻：“路上碰见。”

他的神色太过自然，平静得让方阿米都快怀疑——自己真的是刚才恰好在路上遇到他。

方阿米：“柾国说外套忘在这里了，我一会儿回学校，正好给他带过去。”

好在方阿米反应快，很快就接上了话头，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朴夫人：“这么大老远的还让你特地过来，真是太不像话了，回头我就说他！”

朴夫人一听却是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嘴上一边不客气地数落着孙子，眉梢眼角间却全然都是对孙子难掩的疼爱

朴夫人：“以后再这样你就别理他，老是丢三落四的，我看他以后成家了怎么办！”

方阿米：“反正我也是要去学校的。”

方阿米摇了摇头，挽着朴夫人的手臂笑了笑，轻声哄着

方阿米：“明天可就要降温了，总不能让他冻着吧。”

朴夫人：“就该让他冻着给点教训！柾国的衣服我昨天给他放在他房间里了，我去拿下来。”

拍了拍方阿米的手就要上楼，却很快就被方阿米阻止了：

方阿米：“我认得他房间的，奶奶你坐吧，我自己去拿就行了。”

朴家和方家亲如一家、方阿米又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和亲孙女也没多少差别——朴夫人闻言也不客气，笑着应了一声，交代了几句，就拉着儿子坐回了沙发上。

朴夫人：“智旻啊，你看阿米怎么样？”

朴智旻刚坐下，就听见母亲毫无征兆地问了这么一句——朴智旻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眸色微沉。

沉默了片刻，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将视线落到了母亲的身上。

朴夫人：“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朴夫人不满地埋怨了一声，见他不说话也不以为意，干脆就自己说了下去

朴夫人：“你看她和柾国怎么样？”

朴老爷：“我看挺好的。”

正在看报纸的朴老爷不紧不慢地也插了一句，很快就得到了妻子赞许的目光。

方阿米……和田柾国？朴智旻有一瞬间的僵硬，浑身的肌肉都已经不自觉绷紧，微微眯了些眼睛。

朴夫人：“你是他们叔叔，也给你亲侄子参谋参谋。回家了也老是不说话，像什么样子。”

朴夫人见他仍是不说话，到底是有些不高兴，微微皱着眉头嗔怪了一句。

朴智旻有些无可奈何，微微皱了皱眉，淡淡说道：

朴智旻：“他们还小。”

声音微沉，又不正面回答，听起来像是并不太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朴夫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铁了心要让他给出点意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朴夫人：“都上大学了还小什么？我看是挺好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尤其是阿米这孩子，简直快把柾国惯坏了——一个小姑娘这么大老远的还特地来给他拿衣服；柾国也是，什么事都不瞒着她、什么都想着她。柾国从小就丢三落四的，阿米这孩子细心也体贴，肯定能照顾好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却忽然间微微顿了顿，原先满意和向往的神色里忽然又染上了几分忧虑

朴夫人：“就是阿米的身体……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医生也说这几年好多了，只要平时注意休养，对日常生活基本没什么影响。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招人疼，说实话要真去了别人家，我也不放心她……过几天我去问问老方家，要是他们也同意，我看不如就趁早把这事定了。也不急着结婚，先订个婚……”

朴夫人说得面面俱到、就像两家已经定下了亲事一样——朴智旻听得心烦意乱，眉头越皱越紧、捏成拳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听到订婚的地方，终于是没能忍住，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朴夫人被他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小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了脸，目光同样是一片沉沉。

朴智旻：“田柾国对她好——就是让小姑娘晚上花三个多小时给他拿衣服去？”

朴智旻的声音冷得几乎能掉出冰碴来。

朴夫人没想到小儿子会这么说，一下子就皱了眉头：

朴夫人：“这也就是他们亲近……”

朴智旻沉默着，没有回答。

朴老爷捧着报纸的手微微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好在方阿米下楼了。

她怀里抱着一件男式的灰色风衣，宽大的外套衬得她越发娇小。

方阿米：“我拿好了。今天还要回学校，就不多待了，过几天再来看爷爷奶奶。明天要降温了，爷爷奶奶……还有小叔叔，多穿点儿别着凉了。”

老两口笑着应好，同样也叮嘱了她几句注意身体、时常来玩，而后就道了别。

朴智旻视线扫过她怀里的那件男士外套，微微顿了顿，忽然伸手那过先前放在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大步踏出了门：

朴智旻：“我送你去学校。”

方阿米还来不及推辞，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屋内。方阿米抿了抿嘴，快步跟了上去——小叔叔……好像是心情更不好了。

朴智旻还没有上车，只是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侧着身看她——显然是在等她过来。

方阿米走到他跟前，却并没有上车，只是仰着脸看了看他，而后轻声道：

方阿米：“柾国对我很好。带衣服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只是粗心惯了没想那么多罢了。”

朴智旻的呼吸瞬间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依然犀利炯然：

朴智旻：“你听见了？”

方阿米轻轻应了一声——她刚从二楼的卧室下来，就意外听见了朴智旻正在指责田柾国。她知道朴智旻这是关心她、但她不想让朴智旻误解田柾国、更不想让叔侄两闹出矛盾来，所以一出来就赶紧解释。

让她大老远的跑腿就是对她好？那他做的又算是什么？朴智旻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得甚至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沙哑，语气却是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朴智旻：“你就这么喜欢田柾国？”

喜欢到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喜欢到听不得他一点不好、急急忙忙就赶着来为他说话？喜欢到这么小就愿意订婚、愿意把一辈子都交到他手上？

方阿米根本就没想到朴智旻会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一怔，有些茫然地微微张了嘴、一双猫瞳睁得混元。好一会儿后她才反应过来，摇头想要解释——朴智旻却早就已经转过身自顾自地上了车坐好，连同她脸上的茫然一起再也没有看过一眼。

方阿米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喊住他，有些无措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微微低头垂下眼帘、抱着怀里的衣服坐上了副驾驶座。

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车随着发动机响起的声音一起，在沉默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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