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亡灵
超小超大

【3】宗野次郎

他进来了。

三步,两步,一步。

我在心里默数着。

从他的侧影出现在橱窗上,我便开始注意他,似乎回应我的视线,馆里许多顾客也都抬头望他,那是一张被上帝十分眷顾的面容,任由天使精雕细琢,镌刻一双深邃的眼眸,明亮中微映色彩,收容满山寂静。往下可见高挺的鼻梁,底面延伸出紧闭的嘴唇,唇面隐隐着些雾气,迷蒙一层飘渺的诗意。

委婉,动人。

他的伞是黑色,纯粹得没有杂质,边缘散些碎花也不曾有,那样的单调,如同黑洞吸收周遭光芒,把自身染成暗色,却不浑浊。

我以为,他会喜欢玫瑰的。

而他的一举一动,都汇成一场流动的人体盛宴,极视听之余。我常听说可以从一个人的走路姿势判断其大致性格,观察别人多年,却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走路的,他的步态十分平稳,随性得自成一派,鞋尖触地沿地砖线消磨了哒哒的声响,空余一载惬意与轻盈杂糅的美的享受。

雨水打进玻璃窗,那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只能惊扰沿滑面缓缓下流的水痕,震起细微的波纹,透过空气传导风的踪迹,我能感受到视线在战栗。

喀嚓——

门被推开了,他终于慢步进来,不急不缓,仿佛馆内的喧哗与他无关,世界也游离于他之外,纵然人群热闹始终,他依旧一成不染,就像他身上的黑色西装,平整得不见任何皱褶,线与线的交接处硬朗分明,布料甚至可以独自支起一个棱角。从领口外翻的白色衬衣是唯一的别种颜色,宛如白月光,柔化了他从头至尾的黑色,生出一点冷调温暖。

他很年轻,皮肤保养得也好,从远处看能将十八岁以假乱真。他的头发稍长,似乎很久没有打理,盖住前额和眉毛,我没能看清他的眼睛,大概是很漂亮的。我曾在杂志上见过,那是一种淡紫色的底衬,像水晶球那样从不同角度能转化成不同光芒,有时浅蓝,有时深灰,有时绛红,美得一塌糊涂。我才惊觉,眼前这人已经二十五岁了,再不同于二十岁出头那时满世界炫耀自己,他的年少轻狂,他的不可一世,他的嘴角上挑,被岁月筛得只剩下沉稳冷静,以及浑身难以察觉的淡漠。

“你好,我叫迹部景吾。”

他说。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迅速撤离视线,比了个抱歉的表情,整套动作流程有些木讷,他却不以为意,似乎早已习惯被人目不转睛地注视。

我收拾好流露的心情,重新整装自己,笑道:“抱歉,我没想到你居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受我的采访,有些受宠若惊,非常感谢。”

他说:“这没什么,不必客气。”

语气十分干净利落,却面无表情。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观望前辈采访他的那个下午,一切都与现在显得格格不入,时间终将拂去迹部景吾的狂妄与张扬,教他沉淀出年龄之外的成熟稳重。

只是,有些格外了。

他拿起桌上的样品单,问道:“需要来点什么吗?”

“不了,谢谢。我之前已经续过好几次杯。”

他不再说话,低头静看单子上的图文,沉默良久后,才抬眸看我,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这场谈话会进行很久。”

这回轮到我沉默。

他笑了,笑得高深莫测:“紧张什么呢?这只是本大爷随便一个十分玩笑的预感罢了。”

言罢,他将单子递给待候已久的服务员,然后客气地道了声谢。

我趁机深吸一口气,半长地吐掉,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他大概已经明白我的来意,也知道我接下来的采访方向,那双藏匿在碎发后的眼睛,仿佛具有透视能力,将我口袋里的笔记本看得一清二楚。或许在来之前,他已经将我的信息了解得滚瓜烂熟,这种绝对的压迫感,使我不寒而栗。

他大发慈悲地给了我十分钟自我安慰,然后眯眼看我,似是而非:“好了,记者先生,请问您要怎样开始呢?”

迹部景吾可算得上媒体界的黑名单头号人物,最是面对记者,他总能巧妙化解各种尖锐问题,悄然无形中将矛盾指向记者本人,常令对方哑口无言。

他的实力上升到极致,升华成自负,任何人在他面前,不过都是弱势的一方,根本构不成威胁。

比如我。

“由您开始吧。”

面对我的回旋球,他坦然接过,从容不迫道:“听说你以前是个作家,后来转行成了记者,本大爷对这个挺有兴趣。”

我呵笑:“迹部先生真是抬举了,作家谈不上,顶多算个不入流的小说爱好写手,后来网络小说泛滥,人们彻底丧失了对纸质书籍的崇敬与迷恋,也直接断送了我们这行的财路。金钱至上主义这个理由能消除你的疑惑吗?”

他嘴角微翘,眼里并无笑意:“据本大爷所知,记者的收入并不比出书高多少,何况你并不算顶端梯队行列。”

我说:“原因归根结底,只有自由。”

他靠着椅背,脊柱挺得笔直,似在等待我述说下文。

“相比其他职业,记者拥有一项独一无二的权利——追求真相。小说家擅于构建真相,文字组织再如何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也是伪造,而记者不同,记者只能拼尽全力去发现真相,哪怕这个真相离奇荒诞。关于真相的定义,我个人的理解是真实,即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警察也追求真相,但那种真相有时很虚伪,他们的目的并非整个案件的还原过程,而单纯是犯罪分子的逮捕和对受害者的交代,法官和律师更是如此,都各有各的目的,我无法进行评判,只能说各自追寻的东西不同,于是造成很大分歧,偏见一诞生,离真相就会越来越远,甚至背道而驰。关于这方面,记者在某种程度上倒同侦探很相似,不仅要过程,也要结果,但在这之外,记者还肩负着一种社会使命,这是侦探不能比的。”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义务?”

“是的,义务意味着不可逃脱,被动性和束缚性很强,但于我而言,义务与权利的界定并不重要,我非常享受寻求真相的过程,小说落笔后我会感到失落空虚,但揭开真相后,往往使我达到一种病态的满足感,能够支配我的精神很长一段时间,这未必是真正的自由,但已经很接近了。”

“你是否知道,肉眼可见的东西未必真实。”

我有些笑意,笑得十分开怀,于是说:“这个我认为我们想法一致,真实与非真实其实就在相信与否之间,你相信,便是真实,你不信,别人多说无益,自身看多也无济于事。我开始写小说时,科幻、悬疑、灵异等都稍有涉及,其实整个逻辑性是非常值得商榷的,但总有人愿意相信,一点都不怀疑,并且会讨论得热火朝天,包括很多电影都这样,倘若这些虚幻成分真真切切地存于这个世界,真正相信的人又有多少?正因为虚幻,才有人深信不疑,很奇怪,也很可笑,不是吗?”

服务员将咖啡端上桌,浓郁的醇香朝四周弥漫开散,我轻耸鼻头,口腔里顿时充满一股缠绵的潺香,那种像花又不是花的特殊气味,熏醉了我的器官。

他握住咖啡杯扣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修长,从脸颊到下颚,再到指尖,没有一丝赘肉,姿势极其优雅,像从古欧原模原样复制粘贴而来的贵族,一颦一蹙都尽显高贵。

内敛而奢华,一点不张扬。

随着喉结滚动,他放下咖啡杯,清脆悦耳的瓷器相碰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震醒了我。

“开始我们的谈话吧,你有这个资格。”

我点点头,从衣服口袋里那出一只银色录音笔,摊放在桌上,问道:“介意吗?”

“本大爷特许破例一次。”

我笑了笑,道:“好的,谢谢了。”

然后按下开关,说了笔记本上的第一句话。

“两个月前,报纸上刊登了一起自杀事件,那人的名字,叫手冢国光。”

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依然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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