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褐色的实木桌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咖啡杯，里面升腾出来氤氲的热气，在那后面藏着一张少女的脸。

“所以说，在休息日特地把我叫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少女有着一头潇洒的短发，穿着牛仔夹克，看起来英气十足。但是表情却透露出一丝不耐烦，看来飒介偶尔一次跟女高中生的约会就以失败告吹——如果能够把这次尴尬的会面称之为约会的话。

“啊，抱歉抱歉，森永同学。”飒介赶忙道歉，“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在他多次劝说并表示今日的咖啡和点心都将请客之后，少女紧皱的脸才算缓和下来。

“那么，请尽快吧。我之后还有约。”和菜双手托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还是关于有利香的事。啊你别误会了，我只是看你跟她关系比较好，所以才把你喊出来，跟你问一下她的情况的。”

“警官先生只找了我吗？我并不是当事人。”

“老实说吧…大部分的当事人，我已经又问询过一遍了。当然，不是以请喝咖啡的这种形式啦，如果那么多人需要我请喝咖啡，那恐怕我怕明天就会破产的。”

听到这句话，和菜拿到嘴边的咖啡杯突然停了下来。

“啊抱歉，我又说错话了。嘿嘿，见谅见谅，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森永同学长得比较漂亮，才有这个特殊待遇的哦。”飒介挠了挠头，嬉皮笑脸的说道。

“如果是关于案件的事情，我真的不太清楚。”

“我明白，不是关于现场的事情。案发当时，你当时是在保健室里对吧？生病了吗？”

“怎么了，警官是想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你要是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不过，这也是调查的必要步骤嘛，请谅解一下。”

“有利香她，不是自杀吗？”和菜抿了一下嘴唇。

气氛突然凝固起来，这家名为MYSTIC MOON的咖啡店里，不知名的西洋钢琴曲缓缓飘来，虽然很优美，但是跟对话的内容似乎有点不搭。

“那我就透露一下好了。从目前的证据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啊…怎么会…”听到这句话后，和菜的双肩又颤抖了一下

“所以我才会把所有当事人都问了个遍的嘛。话说回来，你去保健室的时候，朝仓老师也在吧？”

“是的，那天我刚好生理期，体育课跑了两圈之后就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后来，就到了保健室，朝仓老师就让我去后面的休息间躺着了。”

“休息间？”

“恩，我们学校的保健室里设有休息间。”

“原来如此，确实是考虑到学生的隐私了啊。朝仓老师一直都在保健室里吗？”

“是，关于这点，你可以去问她。”

“明白了。”

“警官先生，”和菜伸手向飒介靠近了一点，“请告诉我，有利香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请原谅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也只是在假设阶段。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不方便对外宣扬案件的具体情况。”

少女的眼神充满了懊恼。

“所以为了调查进展的顺利，我希望森永同学不要隐瞒一些事情。”

少女又歪着头，看向飒介。

“西沢同学患有抑郁症的事情，你知道的吧？”飒介接着问。

“这个…恩，其实我有感觉到。”

“是她告诉你的吗？”

“不是，啊，也算是吧。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确实是能感觉到她身上出现的一些问题。”

“请详细说明一下吧。”飒介正襟危坐起来。

“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很陌生。明明是笑着的，嘴上却在说着一些可怕的话。”

“是对你说的吗？”

“恩。她曾经问我人死去的过程。我当然说不知道啦，她却在那里像模像样的描绘着。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奇怪的书看多了。警官先生，您读过《天人五衰》吗？”

“这个…没有。”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有利香是这么说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三岛由纪夫的《天人五衰》。”

“恩…”飒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有利香手腕的伤痕，于是就问了她。她跟我说，她尝试过了很多种死去的方法，但是都不成功。于是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想象着这样的画面，然后希望着自己能够腐烂发臭。”

“不会吧…”

“很不可思议吧？明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少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和菜放下杯子，背靠在椅子上，“从那之后，我就知道那是抑郁症。”

“森永同学知道原因吗？”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跟她的妈妈有关。”

飒介的眼睛一亮。

“有利香的爸爸很早就过世了，自那之后，她妈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放太多的心思。”

“你是说，母女的关系并不好？”

“不，也不能说不好。我去过她家几趟，看起来她们之前没有什么交流，就像陌生人一样。而且，听说她妈妈还会带别的男人回来。”

别的男人，指的是冈岛先生吧。

“你见过他吗？那个男人。”

“见过一次。那天我带着暑期的社会实践作业到有利香家里，想跟她探讨一下。她妈妈也在，于是我们就呆在有利香的房间里，一边聊天一边写作业。等到块傍晚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敲门。过了一会，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来干什么，你清楚吗？”

“我不知道，有利香也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声音一样。后来我走的时候，出房门才看到了他，他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呢。”

“你觉得她是缺乏安全感，才导致的抑郁症吗？”

“可能也会有一些别的原因吧，不过在我看来，她妈妈对她不闻不问，应该是主要的原因。”

“这样啊…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对了，既然这样，有个问题我还是想确认一下。”飒介吐出一口气，“当天——就有利香出事的那天，森永同学你为什么没有说出这件事情呢？”

“这个…”和菜眼睛转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那时候我还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吧。看到那样的场景，我现在都不记得当时我想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警官问我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啊，我代表那个警官向你道歉。”飒介不好意思的说道，一定是那个逼人太甚的西岗课长做的好事，他这样想。

“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得开始新的生活。”

“说的真不错，要带着有利香的那份活下去哦。啊对了，森永同学，平时喜欢听摇滚吗？”

“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和菜游离的眼神又集中起来。

“啊，你看，好不容易约女孩子出来一次，我也想找点你们这一代的话题。听说年轻人都喜欢摇滚，我就想着问问是不是真的这样。”

“这样啊…摇滚的话，我确实有经常听哦。”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森永同学最喜欢哪个乐队呢？”

“要说最喜欢的话，应该是Scorpions和Bon Jovi吧。”

“诶？意外的是个复古派呢。”

“也不算啦。”

“ONE OR ROCK呢？觉得怎么样？”

“啊，那是有利香喜欢的乐队。”说完，和菜低下了头，刚刚有点轻松起来的心情，似乎又消失不见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作为补偿，要再来一杯吗？”看着和菜面前留着咖啡残渍的杯子，飒介建议道。

和菜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似乎在确认时间。

“是在等朋友吗？”飒介想起来她刚才好像说过今天有约。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窗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店门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害羞的少年。穿着灰色的连帽衫，背着一个帆布的双肩包，不停地往店里面张望。感受到飒介的眼神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地方。

飒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起来，我好像打扰到某对情侣周末的甜蜜约会了。”

“其实那个…”

和菜一句话还没说完，飒介就站了起来，向店门外的少年用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少年看到这个场景，有点不知所措，不过犹豫了几秒钟后，他还是低着头走进了店里。

“来这边坐一会吧！”飒介继续邀请着。

“透君！我不是发短信说过了嘛，让你在商场门口等我的。”和菜噘着嘴，看起来有点恼怒。

少年低着头，一脸愧疚的样子。

“对不起…我一个人在那边不知道该做什么，逛了一会漫画书店觉得有点无聊，于是就想着来这边等你。和菜，你生气了吗？”憋了半天，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真是的，都说了这边马上就结束了。”和菜叹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交叉，背靠在椅子上。

“哎呀，对你的小男友这样可不好哦，请温柔一点。”飒介笑嘻嘻地打圆场，“话说回来，你是和菜的同学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之前在学校里见过你。”

“恩…”少年坐到和菜的旁边，用轻如蚊子一般的声音回答道，“我叫南部透，请多关照。”

“啊，南部同学，我是警视厅的白马。”飒介一边站起来职业性的鞠躬，一边自我介绍。“你不必紧张，把我当成比你年长的朋友就好。别看我这样，可是跟你们年轻人有很多共同语言的哦！”

听到这句话，少年和少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啊冷场了，飒介这样想。

“南部同学要来一杯咖啡吗？”为了缓解尴尬，飒介使出了惯用的伎俩。

“不用了，今天谢谢警官款待了。我们稍后还要去看电影，马上开场了。”

透还没来得及说话，和菜就抢先一步拒绝了他。

“诶？看电影吗…话说回来，最近上映的电影我还一部都没看过呢。年轻人的周末真是丰富多彩啊，真是羡慕。”飒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但是似乎没有人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透君，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吧，我去趟卫生间。”和菜站了起来，拿起了她那粉红色亮闪闪的挎包。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

咖啡桌前只剩下飒介和透两个人，两个男性面对面低头坐着，这样的情景有一丝说不出的违和感。

“电影几点开始？”为了打破这个违和感，飒介开始随便发问。

“还有15分钟就开场了。”透看了一下手表。

“这样，看的是什么电影呢？”

“有村架纯主演的《咖啡未冷前》。”

“啊啊，好像是爱情片呢。”

“恩…”

“看完之后会去LOVE HOTEL吧？”

“啊…”透突然涨红了脸。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开玩笑的。真是的，作为一个男生，怎么可以害羞啊？这样在爱情中是掌握不到主动权的哦。”飒介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但是透依旧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对了，南部同学，那天你在场吗？”过了一会，飒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你是说…”

“就是西沢同学那件事啦，你也在上体育课吧？森永同学好像身体不舒服，你跟她在一起吗？”

“不，那时候我在操场。”

“诶？没有陪森永同学一起去保健室吗？”

“这个..一开始我确实是想跟她一起去的，但是她说她一个人没问题的，所以我就没放在心上。”

“啊，这样可不行，女孩子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时候，就是最有问题的时候啊！”

“是吗…但是和菜看起来好像还好。”

“我说你，好歹也多了解一下女生的心思嘛..对了，南部同学以前去过保健室吗？”

“有次踢球受伤，去那里包扎过。”

“听说里面有个休息间，有床位供学生休息？”

“恩。”

“啊，类似储藏间那样的？那岂不是空气不流通嘛。”

“里面是有窗户的啊。”

“哦？原来有窗户啊，抱歉抱歉。听到休息间，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储藏间那种样子的了。我还在想着怎么可以把学生放在仓库里呢，嘿嘿。”

透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个时候，和菜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了。

“走吧，透君。”少女拉起了少年的手。

少年向飒介鞠了一躬，而后跟在少女的身后离开了位置。

“年轻真好啊，”飒介再一次感叹道，“今天打扰两位了，下次有空再请你们喝咖啡吧。”

等到他们走到店门口，飒介悄悄朝那位少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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