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骑士不徒手而亡”（一）

当斯莱恩砍倒高出自己几乎两倍的对手，再次抬头望向云际之端时，嘉德丽雅的坐骑已经完全没入了雷霆滚滚的乌云之中了。他掂了掂手上的圣剑“提真”，又看了看自己从刚刚妮可莱施法的地方捡回的，自己未婚妻的圣剑“科拉黛”；两把剑中的魔力都已经所剩无几了。像是刚刚那两次的魔力放出，斯莱恩也不确定自己还能再做一次还是两次；他所知道的只有：自己每做一次刚才那样的魔力释放，他生还的几率就又少了一分。

身后不远的地方，大圣骑士塔穆赫·坦咆哮着挥舞他几已没有任何完整的刃面残留的巨斧，完全凭借着奔腾的圣光能量烧尽了面前成片的恶魔和怪兽。

他丝毫没有夸张，也没有勉强——斯莱恩如此想到——大圣骑士的确有十足的能力独自抵挡整支魔族大军“足够久”的时间。而现在，骑士和精灵们已经撤离了战线，作战人偶也已经损耗无几了。

斯莱恩回身朝着大圣骑士的左翼发射了一个光辉元素火球以引起后者的注意：“塔穆赫大人！我们该撤退了！”

兽人大圣骑士高举战斧，猛地劈向自己脚下的地面；澎湃的光辉能量借由斧柄注入大地，在塔穆赫·坦的面前形成了一个犹如岩石海啸一般的冲击波，将他面对方向的敌人尽数埋入了飞沙走石之中。

斯莱恩抽了抽鼻子，他承认，在之前的几分钟里，见识了大圣骑士手持着一把凡间兵器——破损的凡间兵器在恶魔大军之中大杀四方之后，他的确心生过塔穆赫为何不在进攻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干脆彻底大展神威烧光山坡上涌下来的丧尸这种念头。

然而，现在的他则十分确认这一点：如果他可以向大咒术师涅朵绮卡那样将时间回溯一段时间而让自己重新回到进攻的开始，斯莱恩相信自己宁愿再被丧尸堆埋起来一次，也不想和其他的恶魔一同被塔穆赫的圣火烧成灰。“收拢战线，就近组成两队！”兽人大圣骑士高声对着残存在战场上的人偶们下令道：“准备撤退！”

斯莱恩将手上的剑换到左手，右手则伸向腰间，抽出妮可莱的佩剑“科拉黛”。

与自己的“提真”不同，圣剑“科拉黛”轻盈而敏锐，从剑柄到剑锋的每一寸金属都洋溢着无尽的魔法能量——就如同这把剑从来都不是为了搏斗，而是为了如法杖一般强化施法者的法力而铸造的一般。

三两步蹿上一个倒地的恶魔巨兽的尸身，斯莱恩面对着从森林边缘涌来的恶魔大潮，挥舞着剑锋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之中划出一个燃烧着苍蓝色魔法火焰的五芒星法阵。

“Anari sali motare”

一个从自己的老师，精灵的黑暗守护者艾文那里学来的法术。斯莱恩将魔力凝结在“科拉黛”的锋芒之上——实话实说，他从前并没有在除了艾文为他创造来练习法术的异次元空间之外使用过这个咒语，从这个角度来说，斯莱恩的确对这个咒语在萨尔拉多的效果抱有着相当的期待。

“Linix!”

他握紧剑柄，“科拉黛”自左上往右下一斩，封印在法阵之中的能量喷薄而出，吞没了他附近的整群恶魔。

他架起双剑，谨慎地与自己附近的恶魔对峙着。咒语的作用并不会在第一时间就显现出来——对这一点，斯莱恩是受过着真真正正字面意义上地“血的教训”的……

恶魔士兵先是因为奔涌而至的漆黑魔能而陷入了几秒钟不知所措的僵持，几名稍近些的恶魔卫兵首先受到了魔法能量的冲击，甚至还打了几个趔趄。然而，几秒过后，似乎是因为眼见着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后果产生，魔族士兵立即朝着巨兽尸体上的斯莱恩扑了上去。

……但事情好在，咒语生效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长——幸亏有这一点，在后期的训练里，得以灵活地使用这个咒语的斯莱恩就少吃了很多“血的教训”……

先是从近处的恶魔开始，原本由于光照作用而形成的恶魔脚下的影子就像是突然各自有了实体一般从地表爬起身来，向它们原本的主人发起了胡乱地攻击。

斯莱恩纵身跃下高处，手起刀落，在被自己的影子缠斗的恶魔群中斩出了一条路来。

天空中浓云翻滚，炸雷阵阵。年轻的圣骑士一边将刺入恶魔喉咙的圣剑抽出，一边瞥过眼去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要下雨了……”他眯紧双眼，转回头来，又朝着挡在他和大圣骑士之间的另一个恶魔巨兽的胸膛冲了过去。斯莱恩右手一剑挥下，先用一道魔能光弧挡开面前四脚巨兽左蹄的拍击；紧随其后，他向前一步，左手圣剑提真向上猛刺，从剑锋直到挡手，整个剑身就像刺入一块硬奶酪中一般地没入了巨兽的胸口。

斯莱恩抬着头，看着巨兽流涎的巨口以及其上方如蜘蛛一般环列的八只漆黑的圆眼，持剑的左手又把圣剑奋力向里刺了一截。

“我说，我们给彼此都行行方便，请您就这样死掉吧？”斯莱恩左手握紧剑柄，两脚在地上一蹬，腰上使力，双膝抬起并顶在怪物的胸口，由此将自己的身体整个挂在了扬高胸脯扭动挣扎着的巨兽身上。

巨兽的摆动和嘶吼让斯莱恩觉得自己就像是飓风里的一片叶子一样随着完全不知名的晃荡和巨响在空中上下翻飞。

他好不容易将他的视野从自己的斗篷里解放出来，斯莱恩举起右手的圣剑“科拉黛”，提至脸侧，正对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巨兽。

“听我说，好先生……”他强忍着怪物巨口中喷吐的恶臭和胃里的翻涌：“如果你们每个人都这样让我一个个地送去上路，我恐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啊……”

一道碧蓝的光芒从他右手的剑锋上直射进巨兽的头颅，斯莱恩迅速闭上双眼，以免在自己忍受着恶臭和焦糊味的同时再不得不去观赏眼前更为令人作呕的场景。

他两膝一挺，将左手的圣剑“提真”从巨兽的胸膛之中抽出，旋即向后空翻一周，落在了倒地的巨兽面前不到三码远的一小块空地上。

斯莱恩右手转动剑锋，轻向自己腿旁一挥，切下了沾着怪物酸蚀性口水的战袍右襟下摆；一边朝着巨兽被烧尽的头盖骨瞥了一眼，一边跑向它身后的大圣骑士。

“小把戏对大家伙不太好用？嗯？”塔穆赫的战甲皆损，他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皮甲战裙，赤着双脚，就如同围拢在四周的魔族不过是等待他检阅的军队一样，一手提着残破的战斧，挺着胸脯朝前走着。

“攻城巨兽对精神魔力一向有很高的抗性，大圣骑士阁下。”斯莱恩将两把圣剑插回腰间，走在了塔穆赫的身侧。

“你该听你父亲的话去好好练练格斗和体能，小伙子。”兽人斜过眼来看了斯莱恩一下：“像是那样的敌人，一个圣骑士足以摔倒它并且拧断它的脖子了。”

“我毫无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塔穆赫大人，但是您也知道，我现在甚至没办法环抱住那家伙的脖子。”斯莱恩耸了耸肩。他环顾四周，成山成海的魔族围簇在四周，随着塔穆赫的前行而向后退散逃窜着，就像是哪怕是只要仅仅是走近了塔穆赫·坦，自己就会被光辉的圣火焚化成齑粉一般。

大圣骑士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那就多喝点水，说不定你能像豆芽一样长得快一些。”说着，他看了看四周褪去的恶魔大军：“要是你也有我这么高，说不定它们也会看到你就往后躲。”

“您确定它们是害怕您的身高？您瞧上去可比恶魔卫士矮上半个头。”斯莱恩左手随意搭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右手两指勾着自己胸甲的领口，勉强将早已受伤的右臂吊了起来以防它再次被拉伤。

他打从心里没有觉得他们两人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偶们能够就这样一路谈笑风生地走进森林之中——这无论是对于自己一方还是对于恶魔一方而言都太过滑稽了——可从他与众人合流到现在，即便是有几个敢于贸然向前踏步，做出威胁进攻姿势的恶魔，也仅仅是被塔穆赫冷冷地一瞥就吓得逃回了其他魔族士兵的身后。

斯莱恩回眼望了望身后浓烟滚滚的战场——尽管没有任何人仍留在那个人间魔窟里作战，恶魔的哀嚎和吼声仍然不断地从那里传来——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斯莱恩知道，这些哀嚎和吼声的背后都有很好的原因，并且十有八九地，他觉得这些原因往往都跟大圣骑士有关。

“既然都打了败仗，就安安静静地走路。”塔穆赫说道：“即便有我在，这场仗也是输了。何况……”

先是一阵魔法波动传来，传送门附近的魔族嘈杂的嘶吼随即炸开了锅。

“……斯莱恩，你们继续走。”慢慢停下脚步，向后转过身去，望向传送门的方向，大圣骑士眯紧双眼，两手紧握住了沾满鲜血的斧柄。

“我恐怕没有那种能让它们后退的身高，阁下……您刚说过的。”斯莱恩也转而望向了身后狂吼着的魔族大军：“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并不是不喜欢惊喜和意外，斯莱恩是个很会自己寻趣味的人——但是今天除外：对于今天的斯莱恩而言，意外简直是太多太多了，多得让他甚至产生过一种想要带着妮可莱找一个安静布列塔尼亚小山村喂一辈子羊钓一辈子鱼以平平安安地了却余生的程度。

“你能杀出去吗？”塔穆赫嗓音低沉地问着，但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远处沸腾的魔族军团。

斯莱恩回头看了看拥堵在通往林地路上的上千个恶魔士兵：“恐怕不能……”

“先前说要带你走的精灵呢？”

“有人受了致命伤，需要紧急救治……”斯莱恩的喉咙里干咽了一口。

对，先前，在他表示自己要留下来的时候，斯莱恩并不是没有做好成仁的准备的；对，即便是刚刚，他们一路走向森林边缘的时候，斯莱恩也——再一次地——并没有真的觉得他们能够就这样一路谈笑风生地走进森林。可……

“那，拔剑吧……”

堵在山丘下方，骑士和人偶们一行后方的魔族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撕扯一般一下子化成了一片血雾，紧接着，一道赤红色的影子——

对，影子，在那一瞬之间，斯莱恩只能如此地判断——

一道赤红色的影子扑击上了塔穆赫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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