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我知

江澄的脚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掐得紧紧地，扣进手心的软肉里，脸上凝住的是挣扎的表情，就在他再一次选择逃避，离开这个让他不愿踏足之地时，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长发及腰，婷婷聘聘的少女拧着眉，手上丝毫不肯泄劲儿。他从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女子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叫他挣开不得。

但真的是他甩不开吗？

也许他是能一走了之的，但就是这样一丝缠绕在指尖的细线，给了他一个留存的理由。有时，一些人他们的想法就在一念之间，不过是没有那个支撑他心中真正所想的人罢了。

脚底捻了一下，绷着脸，像只不服输炸着毛的黑猫，一步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放在腿上的手指尖不自然地轻叩着，一下下有节奏地敲着。

金凌早就以找仙子为由，撤得飞快。

“江澄。”半晌没开口，魏无羡抿抿有些干燥的唇，早就端正地挺直腰板坐在榻上。他知道以江澄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自己这是在装病。有了白落衡姑娘制造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终于把在心里留存封存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那时，你……”

虽然这是在揭他的伤疤，但魏无羡一直都想不明白，就算江澄再不谨慎，也不会在那个危险的时刻选择自投罗网，“你为何会出去？”

他选择一种委婉的说法，不提‘失丹’二字，他知道这是江澄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痛，尤其是知道复丹的真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出去……”

他在故意回避。魏无羡就是不喜欢他这一点，拧了拧手下的衣袍，霎时间变得皱巴巴的。手上突然附上了一丝冰凉。

是蓝湛。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轻轻掰开，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映出他皱着眉头的小脸，冲他轻轻点头。

魏无羡呼了一口气，这一次问题直指中心，一针见血，“你到底为何失丹？江澄。”

“……”他看到江澄沉默不语，身体都僵了几分，手上轻叩的动作都逐渐缓慢趋近于无，“跑出去，被发现了。”

“这个我知道。”魏无羡截断他的话。江澄侧过脸，表情一点都没有露在他的眼中，他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和嘴角撇下的弧度。

还是要隐瞒吗？

魏无羡继续追问，“不要忽略重点，你到底为什么出去？”

“就是想出去。”

撒谎。

时至今日，都问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不肯说。魏无羡心里升起一股火气，攥紧拳头，随即又消了。江澄这个人不是一向嘴硬吗，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是因为谁？”魏无羡阖眼，这句话像风淡在了空气中。

“……”房间里一片寂静，江澄听到这句话终于受不住似的站起身。

步子还没迈开，就听见魏无羡短促地唤了一声，“别走。”脚步声越来越近，肩膀被双手握住转了过去。

抬眼便是一双怔怔盯着自己的眼，那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江澄一时也没有挣开，直直地望了进去，他知道自己这个打小就聪慧的师兄已经有了正确的猜测。

果不其然，那双眼的眼眶逐渐染红，血丝像是调皮的红线窜进了那双清澈明亮的墨色眸子，盛着得是自责、愧疚、不忍。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吐出四个字，“是我，对吧。”

明明该是疑问的语句，他却是斩钉截铁的陈述；明明没有看到，却如同亲眼目睹，置身于那个雨天。

如同亲眼望着那个苍白着脸、精神恍惚的人。在看到自己的师兄危机近在咫尺时，故意闹出动静，引走魔鬼的抓捕，脑子一片空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奔跑。愈来愈慢，咬紧牙关，麻木地接受着来自身后逐渐将他吞噬的黑暗。一掌化为乌有，最后一丝报仇的希望被湮灭，失神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脸上，心里痛得无可附加，嘴角却轻轻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魏无羡从不轻易流泪，揪着江澄的衣襟，低下头，眼角溢出的泪珠滴滴哒哒地打在地板上，呼吸有些错乱，“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还要复仇吗？要是……真的没了金丹，你拿什么去！”

猛的抬起头，“我为什么一直不多想想，你虽然素日里有些激进，但断不会那般莽撞的……”

事已至此，江澄轻轻拂去魏无羡的泪水，如同观音庙里魏无羡擦去他的一样。这一次开口不再满带刀刺，“刨丹更痛吧，你不用对不起我的，都是我自己选的。”

随即轻嘲一声，低声道，“本打算一辈子都让它烂在肚子里的。不愧是你啊，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果然原是一生也比不过你的……”

“你在妄自菲薄些什么！”魏无羡左拳抵上江澄的胸膛，眼中是曳动的火焰，“你从不比别人差！又怎么会比不过我！”

“莲花坞不是被你重建，管理得好好的吗？如今的繁华不是你做到的吗？”

“修为又如何？你本就比我小啊，但是我知道，你就算是和我同岁的人相比也是佼佼者。”

“又何必在乎他人的看法。”

江澄的眼前是一个鲜活恣意的魏无羡，似乎从未变过，自己这些年变得稳重成熟，心中的梗却始终顶在喉咙，如鲠在噎。

然而这短短几句话就融化了那些。

原来他一直只是希望有亲人可以真心的认可自己罢了。儿时不管做得怎么样，父亲总是夸赞着魏无羡，母亲总是教育着自己努力再努力，肯定的话语就像是毒药，从未有过。

突然，他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紧自己的魏无羡，他没有挣开。

当年乱葬岗黑衣归来的魏无羡，自己也曾紧紧地抱住他。

两个拥抱重叠，就像是分离的两颗心，再一次靠在了一起，一样的温度。

头顶是魏无羡轻轻地抚摸，“阿澄，我是不是一直没说过。”

背弃誓言是我的错，就算你生气，我也永远当你是我的兄弟。我人人喊打时，你没有站在我这边，我也不怪你。江家的担子很重吧，重到磨平了你的棱角。

“你真的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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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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