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真正的自己什么的……”

雪衣的声音并不大，却无比清晰，没有任何杂音。

与她的话语一起从那芳唇出来的，是只属于寒冷季节的白气，那股白气在两人之间缓缓上升，有些朦胧了眼前的事物，与声音截然相反，看到的反而没那么清晰。

“嘛，意思是我也想要真物啦。”

尽量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希望不让话语停下来。我一边说着，身体一边抖了一下，视线慌乱地移到一旁，太阳彻底被建筑物所挡住了，周围变得更加寒冷。

“但是嘛，老是和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在一起也会感到不适吧，所以就稍微想看看真心……”

说到一半，我寻找着话语。刚开始的那长篇大论，似乎已经耗费了我的全部说话才能。

但是，视野里并没有类似于提词器一样的东西，目力所及之处的，只有那微微润湿的眼角，长而下垂的睫毛，握紧拳头的小手。

“噗呲~”

原本以为这是哭泣的前兆，但她却捂住嘴笑出声来。

“没有什么好笑的东西吧？”

“不，抱歉，真的……”

自己说到一半，笑意又占据了嘴角，响起渐渐明晰起来的笑声。这突如其来的笑容让我有些呆住了。

那不是敷衍，职业必须，也不是嘲笑讥讽，而是发自内心绽开的笑颜。

不过很快便倏然逝去，那张面孔又变成熟悉的模样。

“好了。”似乎是在意刚才自己的失态，她轻轻咳嗽了两声，“你所说的【真心】指的具体是什么？”

“咦~啊，这个的话，本来就是抽象的说法吧，不好形容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种东西，懂的人自然懂，而我也只是对其抱有一种相对美好的幻想罢，至今为止没见过，也没得到过。所以，我也不清楚其到底是怎样的。

“你不说清楚的话，我也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啊。”

“……”

“请好好说清楚。”

“如果要按照我所说而行的话，那样的雪衣同学也还是虚假的吧？”

“嘛，也是。哎呀，好麻烦。”

她用手揉着太阳穴，似乎很头痛的样子，其实我也差不多啦，突然让我来形容这种事情，难度和解一道三角函数题差不多。

不过，看着眼前的雪衣，我似乎了解了些许。

“嘛，如果具体要形容的话，那大概就和雪衣同学方才的笑感觉差不多吧。”

“对我这么观察入微的吗？”

她饶有情趣地笑笑。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

雪衣维持着笑容，像不久前出现的，代码出了问题那样，整个人都变得虚幻了起来。

——

即使外边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在这家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休息的店里还有不少客人。穿着西装的年轻顾客随处可见。大概是一个人住，在上班回家的路上顺便来买东西的吧。真是可怜的社畜生活呢，我将来绝对不要当社畜，我觉得当个轻小说作者就不错。

我平时也经常来这家超市，这家超市算是我的零食快乐水和咖啡等重要资源的主要补给处，但也并不常在这个时候来。所以感觉有些新鲜感。

比起这个还要新鲜的，是我与其他人一起并肩走进了超市，而且还是个女生，jk，活的。

我拿着叶写给我的纸条，简称叶条吧，看着叶条上的内容，来到放有袋装肉的冷藏柜前。

身边的雪衣认真地拿起两袋肉在灯光下作对比。——看到我寻找菜的摆放地的笨拙模样后，她便忍不住接替了我的工作——我用眼神悄悄瞟着她的行踪，以及那有些可爱的侧脸。

话说最近猪肉变得超贵了呢，叶条上面写了猪肉，没问题吗？

如果仅此而已还好，关键是，问题不止这一个。

“这种痴 汉一样窥视的目光真的好恶心。”

“是，是吗，阿哈哈。”

我连忙收起目光，看向叶条上的文字，看了半天看不出字来，集中精力，终于在字缝中看出两个字，即“可爱乃世间唯一的正义”。

总而言之，所谓“真正的雪衣同学”，真的很冷，光是在旁边待着都感觉像是要**冰一样的寒气给冻上——烫伤了。

雪衣是个美少女，这点不容争辩。这点是装不出来的。

在其他人面前，用某位现充jk女生的话来说，就是，“可爱又漂亮，而且还很温柔，就是好像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给人一种疏远的感觉……但是就是这种不确定感才让人好奇的。”

只能说不愧是雪衣同学吗，能够制造出那样出色的面具，堪称石鬼面了。

但是，真实的性格，却如同她这块美玉的一处败笔，而且也不像“天然”“毒舌”之类可爱的属性。

不过，她有这样的败笔我也能理解。

如果她原本，就是那种八面玲珑热情如火的性格的话，她也不需要去进行掩饰，假装合群来自欺欺人并欺骗周围许多人了，也不会陷入今天这种过度夸张的局面了。

“走喽。”

“哦哦。”

雪衣比我更加熟练地按照叶条上的顺序，来到各个食材摆放的位置挑选。

跟在她身边推着购物车感觉莫名地愉快，嘴角都变得柔和了不少。而且，以旁人的视角来看的话……

“有种情侣同居的感觉呢。”

“对不起，没可能。”

她俯下身子拿出几根葱，头都没抬，冷冷地回答道。

“我自言自语而已。不过这种画面要是被班上人看到的话，绝对会被误会吧。”

“你很在意么。”

“才不。不如说和班上颇受欢迎的女生产生谣言这种事情我还蛮想要的。”

“白痴吗。不过，也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吧？那群家伙又看不见我。”

即便雪衣同学说“这就是我的真心”，但却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她。

“说的也是，没有担心的必要。”

“请不要因为不会被产生谣言造成校园性死亡，就进行一些不可能的幻想。”

“不，没有幻想。而且校园性死亡什么的，你以为我这种没朋友到大师级别的人物会怕吗？”

“也是，和你平时没什么区别。”

她将葱拿在手上摇摆着打发无聊，目光依旧浏览于两侧。

“咳咳，接下来我要正经发问了。”

“正经发问啊。”

她的语气依旧冰冷。

“雪衣手上摇摆不停的那根葱……周围人看得到吗？”

“看不到。”

话语的同时，她也将葱在一位走过来的西装男士前晃了晃，以示证明。

“对吧？”

“的确呢。”

那要是倒立的话，地球也会……而且如果倒立的时候穿的是裙子的话，……我心中暗想这种说出来肯定会被骂的事情。

“请不要幻想那种事情，即使真的要倒立我也不会穿裙子的。”

“你果然会读心吧？”

“要是你这种好懂的人的心思都猜不到，我还怎么做出让全班女生都不讨厌我的模样啊。”

“……我觉得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是做不到这点的。”

“是吗？我倒觉得挺普通的。”

“标准是东京那边吗？”

“没有那么夸张。一般来说，应该没人能够做到对谁都袒露真心，对同学和朋友都一个样吧？我只是程度稍微过火了点而已。”

“……”

这不是稍微过点火的程度了吧，都触发类似于魔法一样的东西了吧？不过只要想的话，用量子力学应该还是可以解释通的，实在不行，再来个平行世界。

“不过空木同学应该是个例外。”她接着说道。

“嗯？”

“毕竟空木同学除了家人应该没有其他可以接触的人了。”

“最后一句可以去掉了。”

真要说的话，我接触到的人还是挺多的，像是打工地方的黑心老板之类的。

不过，这样说的话岂不是在暗示雪衣同学也是我的家人了吗？

才不要呢，这种称不上三无属性，也称不上毒舌这种可爱属性的妹妹或者姐姐，我才不要呢。

如果是其他意味的家人的话……这种暧味的感觉大概这辈子我都不会体验到，所以我就不擅自抱期待了。

我又问了些无聊的问题，但雪衣没有再说些什么，径直向前走去。

我暗自叹口气，推着购物车加快脚步跟上前。

——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似乎又变冷了些许。

我提着购物袋与雪衣并肩走在归路上，但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何处。

“雪衣同学？”

“？”

“你要跟着去我家？”

“不去的话会饿死的，所以要去。”

“……”

“顺便一提，你的下一句话是:第一次有女生来我家，有些紧张呢。”

“可惜猜错了呢，我家可是有位常住的女生哦。”

“阿姨？”

“不对，是妹妹。”

“哦。关系很好吗？”

“还行吧。”

兄弟姐妹不一定关系就好，电影里常常兄弟姐妹为反派的，现实里也有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说。归根结底，还是得看人之间的差异。

不过，像我这种别扭性格的哥哥，估计很难被兄弟姐妹喜欢上吧，我也很难喜欢上兄弟姐妹。所幸的是，我并不讨厌叶那丫头，叶也不算讨厌我，大概。

不过，这购物袋怎么这么重啊。

有些不堪重负的我稍微站稳了脚步，调整了一下购物袋对我的手的受力点，发出微小的呼气声。

而落在后面的雪衣加快脚步跟上前，向我伸出手。

“很重吧？”

突如其来的接近使我不禁向旁移开一步。

“你居然会有良心帮我提东西？”

我不禁发出惊叹，有些不可思议。

“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凭借不错的容貌撑吃撑喝的家伙。”

“这样子吗？”

雪衣扬起的脸上略有不悦，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雪衣同学，脚。”

“怎么了？”

她装作一幅完全不知所以然的样子，还表示疑惑般的将头歪向一遍。这幅样子看的我都有点入迷了，只能说不愧是可以做出大受欢迎且不受怀疑的表明形象的雪衣同学呢。

嘛，不过，这种被踩的感觉也不算差，反而有些解压。

“好了，给我一袋吧。难道说你连这种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吗？”

她抬起手将落在耳旁的头发撩于脑后，先前伸出的手像是催促一样在空中晃了晃。

我只好将那侧的购物袋递给她。她接过退后几步，与我并肩行走。

望向远方的目光重新焦距，视线一角瞥见其提着购物袋的手格外用力，微微颤抖。

仿佛在努力地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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