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菊

001一直坐在路旁的长椅上。

已经是晚上，飞蛾撞击着路灯，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条公路处于黑街边缘，少有人走，此时整条公路只有一个淡薄的影子停在那里。

路灯很亮，照在001的脸上晕开一层层涟漪。此时的那年轻的面孔依旧保持冰冷冷的摸样，但在暧昧的灯光下却给人一种仿佛要融化了的错觉。微微地，增了丝人气。

他手里握着一罐咖啡，就只是握着。热咖啡早已变凉，而001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脚下还有很多罐咖啡，整整齐齐地排成几行。

123456……001无聊地在心里默数着地上的咖啡，他已经数了很多遍了，他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一团糟。事情的发展居然完全失去掌控了，简直糟糕透了。现在自己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不能思考。从他看见那团白色的影儿时心里就萌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在心里深处破土而出。他居然忘了自己的任务，在发了许久的愣后，他沉默地带着一堆咖啡坐到路边的长椅上一直到现在。他搞不懂，也睡不着，脑袋里面全是那抹白色。

“1234567……”单调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无人的寂静路上越发显得冷清。

001并不知道，有个小女孩正在偷看他。

她在爸爸开门时就注意到远处有人在看她，但是她并没放在心里，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

她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喜欢听王子公主故事的小女孩。她盼望有天属于她的白马王子能拯救她的家人。她父亲工作不顺利，没拿到工资，还招惹到坏人（这确实是小孩子的误解）；妈妈努力工作，贴补家用。虽然家人没把忧愁表现出来，但她知道家里确实出现了困难。

好想，有谁来救我。女孩的心里这样盼望着。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亮，好像是在为迷路的小孩指明归途，女孩心里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坐在床边，凝视着窗外，眼神一片迷蒙，好似要睡着了。打了一个哈欠后，她决定乖乖上床睡觉。

“恩？”从小小的嘴巴里发出小小的疑问。女孩不经意间发现了坐在公路长椅上的男孩——应该是男孩，因为他的个子很高，可是他的头发好长啊，好漂亮……那么就是大姐姐啰？小女孩胡思乱想着，突然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只见她大力地甩甩头，像下定决心似的，蹑手蹑脚地离开自己的房间。

现在已经是晚上，妈妈说了乖孩子不会在晚上出门，可是她的心砰砰跳，只好偷偷溜出来。不能怪她，她平时可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可是今晚兴许是好奇吧，她想去看看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那个人。她只想和他（她？）说上几句话。她和父母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没有上学，也没有朋友，成天只能看童话书排解孤单情绪，她想出去四处走走，和那个不知道是王子还是公主的人交朋友。

小小的身影出了旧房子，弯腰小心翼翼地蹭到路边。

001微低着头依旧坐在那边数着永远数不完的咖啡罐。虽然很微弱，确实有人在靠近。001继续数着咖啡，手却很自然地往口袋伸去——

“你好……”小女孩傻傻地站在一边不敢再靠近，这个人好漂亮，是个男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判断，但是她就是知道。

001听到一声软软的声音，下意识地松开了握枪的手。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那抹白色。

这瞬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001愣在那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女孩。月光明亮，洒在女孩的身上，更显得女孩安静美好。001的思绪涣散，整个世界，整片天空，星星，还有月亮全都变淡。整个瞳孔容得下的只有那点白。

气氛变得尴尬，两个人都傻傻地看着对方。小女孩禁不住对方那么直白的注视，害羞地低垂着头。一会儿又用眼角偷瞄对方，一碰到那深邃的眼眸便低下头再不敢抬起来。

001终于回过神来，用有点颤抖的声调问：“这么晚了怎么还跑出来玩？”语气带着关心，仿佛之间是熟人。

小女孩忙回答：“因为……我刚才看到你在这边，很好奇你在做什么。”

“我在数咖啡罐。”001很快地回答。

“……数咖啡罐？好玩吗？”小女孩仿佛遇到好玩的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未曾料到对方是这样的反应，但001还是如实回答，“很无聊的。”说着001从椅子上离开，从上方俯视着女孩。

“既然无聊怎么还要数啊？”小女孩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001慢慢地朝女孩走去。

“大哥哥你好奇怪……”小女孩开始往后退。001才发觉自己吓到她了。“恩……没什么奇怪的，我只不过是想摸摸你的头而已。”说完真的就揉揉女孩的头，末了之后001自己却笑出声来。

“你，你笑什么啊？”小女孩撅起嘴，瞪着男孩。

“只是发现你很可爱。”001兀自笑着，过了一会发现小女孩正看着他发呆。“怎么一直看着我都不眨眼呢？”

“才……没有，我只是在思考而已！”小女孩红着脸喊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在考虑什么吗？”001边说边蹲下身把脸靠近小女孩的小红脸。

“大哥哥，好痒哦。”小女孩声音软软的，001笑着玩着她额前的发，把她的发贴在自己的发上，“恩，那你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答应我，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哦。”小女孩小脸上一片认真。“好好好，绝对不生气，好吗？”001温柔地拉拉女孩的小手，让她放松。

“恩……我在想，大哥哥长得好漂亮啊~~”小女孩一脸天真的表情，把手从001手里抽出，描摹着001脸型的曲线。“是吗？哈哈哈。”001不禁大声笑出来，小女孩一脸紧张，用手捂着001的嘴巴，边小声说：“小声点啦，会被我爸爸妈妈听见的……”

001点点头，突然把小女孩抱住。女孩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而001却闭上眼睛，鼻子凑在小女孩的身上闻。

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奇怪的姿势--由于身高上的差距，001抱着女孩就仿佛是一个大人抱着膝盖蹲在路边。001和小女孩就这样，那时候，两个人虽然觉得抱在一起有点奇怪，却还是一直抱着，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又或许是不舍得。而后来001再也没有体会过像那晚上抱着那个女孩温暖的依恋，安心。

月光柔软，心也是柔软的。只有此时此刻，与杀戮无关。

许久之后，001才像警觉什么似的，放开女孩，“我都忘记问你名字了。”小女孩依旧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恩……我叫李沁菊。大哥哥你呢？”

“沁菊吗？以后我就叫你菊吧。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001’。”001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迷蒙。女孩静静地看着他，终于似下定决心，“那我就叫你‘一’吧。”

男孩的表情难得的呈现不能理解的傻样，“‘一’吗？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虽然不太适应。不过只要你喜欢就无所谓了。”

“嗯，一！”“嗯。怎么？”“一！”“嗯。”“一。”“嗯……”

“好了好了，已经很晚了，乖孩子该睡觉了。”001拍拍女孩的小脑袋。“讨厌，才玩了这么一会儿……”菊一副委屈的样子。“呐，我明天会再过来的。”001摆出一副“我是认真的”的表情。“是哦，不许骗人哦。”菊睁着大眼睛瞪着001.

“这种事情没必要骗你吧。来，再抱一下。”001作势就要把菊搂过来，菊迅速地后退，一脸戒备，“一，你这算不算性骚扰呢？”001有点不可置信地问：“谁教你这种词汇的？”

“看电视学的。”菊抬起下巴，一副骄傲的摸样。“以后不许你再看那些有的没的了。”001拧拧菊的脸蛋，威胁道。

“讨厌，放手啦~~”“不放。”“我要喊救命啦!”“喊吧。”“讨厌，一最讨厌了！”

两个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费了好大一番力气001终于把菊劝回家了。001躲在暗处看着菊鬼鬼祟祟地溜进自家里，末了菊回过头来朝001挥手，001则笑吟吟地看着菊。直到菊房间的灯灭后001才匆匆离开。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001仍旧在街上瞎晃，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抑或许，他自己也是不明白的。

在月光下，001的表情轻松中又有点困扰，明天怎么还没到呢？

黎明到来之前，001嗅到硝烟的味道。

黑街的人们大多天还没亮就已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黑街虽然只是是一条街，但它的实际人口数相当于一个小城市人口的数量。要养活这么多人，开销是非常大的，幸好黑街不乏富人，001就从这些人手上拿黑街需要的钱财，说得难听点这就是保护费，而这也是许多帮派处心积虑想取代001位置的一个原因。001把这些钱全投入维持黑街运转的一切上，黑街对于001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从开始到现在，其中的辛苦只有001自己知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自己争来的，每一寸都沾染上他的气息，他的气息也沾染在黑街的每个地方。

001习惯大清早在这里看风景。这里是黑街最高的地方，这栋叫做“天堂”大厦的设计者正是001001自己有顶楼的钥匙，每天早上他都在这里看日出。看得出来001心情不错，他手上还拿着昨晚喝剩的咖啡罐，坐在楼沿上看光与暗的交替。看日出最动人之处莫过于光与影的变换，在这种时候最适合喝着罐装咖啡，在楼沿上晃悠双腿。001那副惬意的样子，仿佛只是单纯的孩子。他的眼神没了平素的锐利，眼底有细碎的光闪亮，整个人处于一种很祥和的状态，那姿态仿佛是在期待着——未来。

001很快察觉到异样。当晨晓第一缕阳光慢慢点亮黑街时，001还未来得及欣赏已看惯的美景，他立马注意到——人数有变化。在黑街最早醒过来、开始工作的就是生活在黑街最底层的那些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负责包括打扫街道、巡逻、房屋建造等等工作。这些人通通是001安排的，001虽然对他们并非完全了解，但是这群人的数量001却是谨记在心的。

人数变多了。001的瞳孔慢慢睁大，涌起深深的黑暗，他起身眨眼间消失于清晨暗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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