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色与棕色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了这个梦。一块发霉的甜甜圈带着绒毛和奇怪的粘液,在半空中悬浮。窗口半敞着,冷风吹拂着甜甜圈发白的须毛。
这只甜甜圈挺起它的身子,朝我极速飞来。然后撞上凭空出现的大吊灯,碎成一堆有害垃圾。这时风变得更大了,带着刺骨的寒冷灌进我的嘴里……
然后我就醒了。啊哈,就好像之前人生中度过的几千个早晨一样,平平无奇的早晨,平平无奇的早晨……
“我说,能把我放下来吗?”
“……”
沉默的这名少女是我的邻居,平常我叫她阿内,是个一句话多于五个字都费劲的麻烦女孩。而我,现在正被她两只手托在头顶,以极快的速度在马路上向前飞去。
仿佛一只石子飞过湖面,我们周围的车辆留下各种各样的鸣笛声,然后这些铁疙瘩就贴着我的脚尖飞驰而过。
“早饭!”
阿内顺手抛出一块不锈钢饭盒,米饭炒鸡蛋黄瓜豆角一股脑扣在我的脸上。
“啊啊啊啊,看不见了。”
眼球被炒鸡蛋的菜油糊得生疼,米饭顺着下巴流进领口。这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我的早饭化身成一堆触手在我的脸上跳舞,一时间我竟想起刚刚做的奇怪的梦。
“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忽然我觉得自己的腰被举起,然后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不锈钢饭盒从脸上滑落,初晨的阳光忽然变得十分刺眼。
我,正飞在半空中。
正当某句诗堵在嗓子眼里,将要呼之欲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叉开腿,下方是学校的围墙。
那天早上几乎每个路人都听见了少年的惨叫声,但只有少年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
“啊疼疼疼疼疼疼疼,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扭得像条蛇,原因是我想翻个身,身体的动静带动裆部的疼痛,如同老大爷在院子里倒洗脚水一般朝我扑来。
“妈呀妈呀,要碎了啊嗯嗯呜呜呜呜……”
一边发出丢人的嚎叫一边翻滚的我竟然感到困兽一般的苦楚。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拿着手机把我这副丑样子录下来我也无可奈何,听之任之。幸亏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幸亏……
滴滴。
阿内的手机停止录像,画面中的我嘴巴张的像个瓢,眼睛瞪的像牛蛙,两个鼻孔还挂着刚刚哭爹喊娘时流下的鼻涕。而我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呆呆看着她。
“可怜。”
她啪嗒啪嗒玩着手机。
“这都要怪谁啊!”
“怪你自己。”
“啊?你说什么?要不是某人大早上举着别人在马路上狂奔,还把早餐扣在别人脸上暴力喂食,还把别人像只小鸡那样丢出去,我才不会躺在这!”
“呀,你凶我。”她故作可怜。
“少跟我来这套。为什么早上不好好叫我起床?”
“你睡得像猪。”
“那就算这样也不能扛着我就跑啊,而且我连衣服……唉,我的衣服什么时候换好的,不会是你……”
我说不出话来,大脑也像断片一样。
“晨勃,很棒哦。”
她朝我伸出大拇指。
过了一刻钟我的大脑才断线重连。
“你这个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讨厌那个女人,从小都讨厌。
阿内当了我八年的邻居,她住在对面的独栋小楼里,而我住在她房间对面的公寓套间里。
五岁的时候我们家为了躲债而逃到这个城市,那时候我第一次看到她。
如雪般纯白的头发,黑紫色的瞳孔和挺起的小鼻子。
那时我父亲在外打工还赌债,不过也就是当小白脸。他生的高大,五官端正,伶牙俐齿,经常住在别人家里当临时男友,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住。
我是一个喜欢讨好别人的人,每一次和别人接触都不自觉地想要迎合对方,如果别人懒得理我或者不是很高兴,我总是会归结于自己的原因,陷入深深地自责。
这是为什么呢?谁又会知道呢。虽然我也知道,就算再怎么乞求,母亲也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就算头顶在地上,也不能劝水性杨花的父亲多陪陪母亲。
可是阿内不是这样的人,她非常任性,任性到随心所欲的境界。比如擅自跳到我家阳台上来找我玩(那时我正沉迷各种鬼片),经常性地拉着我去她家蹭饭,再有就是……
像抓小鸡一样扛着我跑在马路上。
肯定会被嘲笑的吧,早上那副样子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看到了,说不定还会被人拍下来发到抖音上去,配上刺耳的音乐求点赞关注666!
完了,我这一生都无法摆脱今天的耻辱了。估计我的糗样会被做成表情包,再配上四个字。对对对,“裆鸡立断”,多恰当的成语。
“个鬼啊!”
“呀?”
常年穿着一身黑不喜欢说话我也记不住是谁的少女被我吓了一跳,她刚刚还兴冲冲地拿着手机让我看她的新发现——没错就是我的表情包,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抱歉阿丧同学,我只是看这张图片上的人长的非常像你,所以就……”
啊,是啊。不止像我,连脸上糊的米饭炒鸡蛋黄瓜豆角都是阿内的妈妈最爱做的,我也经常吃的早饭。你看那瘦的跟竹竿一样的双腿,带着两道子鼻涕的大鼻孔,简直跟我像极了!绝了!
“哈哈,真有趣呢。也把我吓了一跳,哈哈哈哈哈。”
没办法,我的老好人性格也只能这样回复。常年穿着一身黑不喜欢说话我也记不住是谁的少女也笑了。她笑得很好看,要是稍微打扮打扮该多好,可惜我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
“在聊什么好玩的事情嘛,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啊哈哈哈,这不就是阿丧早上的糗样嘛?米诺琪你还真是个坏心眼,不,不如说是没心眼。真的好丑啊哈哈哈哈哈,发给我发给我,我要让校网满天飞,然后让阿丧火遍Q群,进军抖快,夹鸡妹抖少男奥利给!”
正说着话一个头发微微透着红色的讨人厌但身材不错我馋她身子的经常在网上带节奏的我记不住名字的暴躁老姐突然夺走米诺琪(啊,希望这次能记得久一点)的手机,敞开那宛如楼道放抖音,半夜起床铃一般的大嗓门哦吼吼吼笑起来。
一旁的米诺琪忽然意识到什么,然后脸刷地变通红,用过长的袖口捂住脸不敢看我。啊,这边又麻烦了。总之还是要先阻止这个哦吼吼吼,把手机先夺回来。
“那个,能把手机还给米同学吗,她现在十分困扰的样子。”
“到了我的手上还想逃走嘛?看我一波运作让你也加入鬼畜全明星的行列,到时候你就是头等流量啦!夹鸡妹抖阿丧,趁着这波热度让我们大赚一笔吧!”
周围的人都笑了,有的在大声叫些什么,有的直接爆粗口不知道在骂谁。
“啊哈哈哈。”
又来了。
又是在不自觉地讨好别人。
明明是我被羞辱了。
明明他们都在嘲笑我。
明明不是我的错。
可是我只能当个老好人,当个小丑让大家高兴。
我……
“还给她。”
是阿内。
“你是谁啊,”哦吼吼吼有些不高兴,“为什么闯到我们班来?我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你屁的事啊。”
“还给她。”
阿内掐着哦吼吼吼的手,不知道点住什么穴位,哦吼吼吼四指张开,手机落下来。我伸手接住,阿内也放开了她。
“你弄疼我了!”
哦吼吼吼用另一只手想扇阿内,阿内一个探步用手肘顶了下哦吼吼吼的背部。后者重心不稳摔在桌子上。
“你们俩,出来。”
说罢便按住我和米诺琪的肩头向外走,哦吼吼吼还在大声叫着什么:“老姐微博十万粉,看我不弄得你们不敢上网”什么的,不过也只是让周围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走到楼梯口,米诺琪仍然捂住脸不敢看我。泪珠从袖子上滑下来,不停地抽泣。
阿内用下巴指指她。
“别哭了,”我掏出她的小手机,“手机还给你。”
她有些犹豫,不敢去接。看看我,又看看阿内。在阿内点头后,才怯懦地接下她的手机。
“对不起。”
她小小的身体抽泣着,本来就狭窄的肩膀缩在一起,显得更矮小了。
“对不起,我真的以为那不会是阿丧同学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别在意,我没往心里去。”
米诺琪头一偏,我赶快张开双臂,结果她却投入阿内的怀抱中去了。阿内显然不知所措,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整个人显得很尴尬。
“我,朋友很少,平常不敢说话,我害怕阿丧同学不理我了……”
我忽然有些感动。在这个几分钟前我才想起名字的少女心里,我是如此重要。
“不会不会,我不会不跟米诺琪同学闹别扭的。刚刚那张图片真的很有意思,别往心里去。”
米诺琪怯怯地看我一眼:“真的?”两只眼睛红的像烟熏妆一样。
“真的真的。”我急忙点头。
她看起来有些高兴。然后发现为难的阿内,赶忙从她的身上离开。
“对不起。”
“没,没关系。”
阿内很不好意思地回应。没想到她也有这个样子啊。
“说起来,今天还有一个人要道歉呢。”
阿内瞪了我一眼,旁边的米诺琪也紧张起来。不是在叫你啦,是叫你身边这个母猩猩……当然这种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对,对不起。”
阿内低下头。这副样子真是少见,我忽然觉得一身轻松,能看到这家伙朝我低头,就光这点回忆就够我乐个小半年了。不,我要随时都能看到这副模样,随时都有好心情。所以……
“咔嚓。”
把这一刻记录成永恒吧……唉,好像忘关声音了。唉,阿内同学在热身,阿内同学掰得手指咔咔响,阿内同学冲来了!手机是绝对不会给你的呼呼哈哈哈哈,啦啦啦啦啦,咔,胳膊,胳膊要断了。
那天,学校里的人又一次听到了少年的惨叫声。然而这次有两位少女和少年一起——
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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