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号角：风王之怒（Ⅰ）

仍然是热带的晴朗夏夜，明亮的白月从海岸对面的夜空高高照下来，和这边黑色的山崖上照下来灯光遥遥交汇在海面上，粼粼的海光像潮峰一样绵延一整个海岸线。而实际上，离岸的晚风柔和而凉爽，在它的吹拂之下，整片海域都波澜不惊，被夜色浸黑的暗色浪花像节拍器一样一摆一摆地拍上海滩，或是海岸线上处处耸立的高大海蚀峭壁。

依托着这样的天险，郁金香要塞的城墙绵延在这片海岸线上长达数百维克，覆盖整个藤岛面向夏岛的北部门户，每个可能由大规模陆上力量登陆的滩头都处于架设在高处的加农炮的射程之内。

这座修葺在海崖之上的黑色城堡已经有了百年的历史，汐门帝国的炮火没能摧毁的高耸垒石城墙，已经被海水和无常的海陆风侵蚀出了岁月的伤痕。但就像老兵的皱纹般，这些坚硬的刻痕曾经是圣陆邦联的骄傲——郁金香要塞修建于第一次南群岛战争最激烈的关头，占领南群岛五岛中北部的夏岛和晨岛的邦联中央海军，与自南部的云岛和夕至岛领地而来的汐门帝国辉日海亲王，在南群岛最富庶的主岛屿藤岛上，进行了长达五年的殖民战争。

“……我们曾经为大陆而战，那时，十二邦联的荣光，盖过南群岛的骄阳。”

站在崖壁上眺望大海的人影回头望了一眼，他的身后是要塞雄伟的主堡垒，每一层都灯火通明。在堡垒建筑的正面，还镶嵌着巨幅的邦联十二星盾徽，在灯光里显得古老而庄严。

“而您现在却向它宣战。”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影说，“您真的……要做这种傻事?”

“舍弃名誉，舍弃荣耀，舍弃……您的前半生?”

“您这话越过您的地位了，法里亚神父，”第一个男人利落地打断他，“也许该叫，代言者大人?”

“啊，是我失言了。”

后者往前走了走，两个人并肩站在了一起，他手里提着的灯照亮了两个人的样子——

前者是魁梧的中年男性，大概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笔挺的军官制服，制服看上去很新，褐色的南群岛独立军军装，在据称物资匮乏的独立军里是罕见的高级样式，胸前缀着几块勋章，肩头围有金边的短披风。男人的头发很长，在脑后束成简单利落的马尾，脸上留着偏短的两绺小胡子。无论是明晰而深邃的五官，还是标准的金色发色，都显示着他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大陆人，而且是地位最高的中陆人种。即使此刻看不出表情，他看向远处的眼神仍然和手里拄着的指挥刀似的锋利，这是来自于真正的战场上的军人的典型特质。

而他旁边提着灯的，则是披着红色教袍的男人……令人惊讶的是，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青年，二十来岁的样子，一头黑色的披肩长发，肤色稍微偏深，看得出有着南群岛本地的血统。和面前英气的军官相比，他的面容干净而阴柔，戴着银质的细框眼镜，嗓音也是同样的轻缓风格。他身上的教袍是鲜艳的猩红色，圣拉依特教廷的枢机主教，作为组成教廷中央的骨干，他们通常都集中在圣座所在地普林泽尔，而少数无法在教廷常驻的红衣主教，在全世界的每个教区也都享有崇高的地位……其中最著名的，是埃普若公国宰相，“埃普若血袍”默西尔·修伯茨。

“您真的不准备和我一起走?”教士模样的青年说，“这里现在可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海对岸是邦联足以再打一次五年南群岛战争的兵力，您是他们最重要的目标。”

“正因如此，我必须亲自布防郁金香要塞，”军官说，“这群揭竿而起的年轻人除了满腔热血一无所有。说实话这里的情况会让任何一个有素养的军人蒙羞……在中央陆军登上藤岛之前，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邦联的指挥体系您是最清楚的，”教士笑了笑，“我听说埃普若邦和麦埃邦的军队直到这周才在金轮港到齐……在参赞官们的会议达成共识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有很久的安宁日子呢。”

“换作以前可能是这样，但是基莱特·扬斯古是我完全没听说过的将军，我没法判断任何他的决——”

夜色里，黑色的长影低低掠过两人的头顶，穿进了远处要塞的黑色轮廓!

“什么!”

军官模样的男人大惊失色，提起指挥刀就往身后的堡垒冲回去。而在他身边，红袍的教士同样没有任何停滞，影子划过的瞬间，他就已经提着灯跑在了前面。

下一秒，巨大的撞击声从远处海崖上的堡垒里响彻夜空，仿佛刚刚那是一颗流星落下海岸——

主堡垒的警钟顷刻大作，上一秒还宁静地像童话般的夜下海滨，一瞬间像是换了纪元。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首看向海上……视野尽头的水天线上，深黑色的帆影连成了无边无际的潮头，仿佛拉依特神典里的场景，地狱之门洞开，冥界的军团带来惩戒。

邦联纪元345年的这天夜晚，圣陆邦联中央陆军所属的登陆舰队炮击南群岛革命军控制下的藤岛郁金香要塞，第三次南群岛战争宣告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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