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条件

这场改朝换代进行得悄无声息，没有纷飞的战火，没有累累的白骨，没有涂炭的生灵，直到三日后，秦王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元熙，大赦天下，京城的百姓方如梦初醒。

严雪在这三天里没有见过江煜辰，她知道天下初定，事无巨细他都要一一过问，一一查看，他抽不出时间回来看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只需耐心等待，等着他来接她，住进禁中巍峨的宫殿。

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晚上，严雪终于等来了接她的人，不过这人不是江煜辰，而是连城，他奉命前来接严雪进宫。

新皇登基的大典隆重而冗长，紧接着的就是皇后和后妃的册封礼。除了严雪，原秦王府的一众女眷都远在北三路，虽已派人接往京城，奈何路途实在遥远，因此这场册封礼只有她一人。

严雪身披凤袍，头戴凤冠，一步步缓缓踏上台阶，她仰头，望着站在高处的江煜辰，他一身明黄色龙袍，在太阳底下泛着夺目的金光，她眯了眯眼，极力想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可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清，就像她从不曾看透他的心一样。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可她却失去了看他一眼的勇气，小心翼翼低眉垂眼地站到了他的身旁，又稍稍落后小半步，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是君，而她是臣。

钦天监卜的吉时是辰时末至巳时初，七月的天骄阳似火，严雪站在热辣的日头底下，主持大典的礼部官员宣读诏书，接着又是祭祀祖先时长篇的祷词，她只听耳旁不断有和尚诵经的呢喃声传入，想要凝神听清哪些祝祷词，却只有嗡嗡的耳鸣，她感到渐渐晕眩起来，额头渗满了汗珠，小腹处有闷闷的疼痛蔓延，她开始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一旁的江煜辰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伸出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纤腰，望向眼前的小脸，用目光询问她怎么了。

严雪摇摇欲坠的身体有了依托，蹙着黛眉看向他摇了摇头，他便不再多问，抽回手继续朝着祭台的方向看去。

直至午正时分，整个大典才告一段落，江煜辰马不停蹄赶去了勤政殿与官员议事，严雪则回了她的凤栖殿，任由莲心领着女侍们替她退下繁复的大礼服，严雪已是浑身虚脱，贴身亵衣早就被汗水浸透。

一声惊呼将严雪的神志唤了回来，只见女侍颤抖着手指向贵妃榻，正有一团鲜血逐渐蔓延。严雪心中一凛，不详的预感顿时充斥了她，莲心首先回过了神，急忙遣人去宣太医，又让人去请江煜辰，自己则守在严雪身旁寸步不离。

太医先到了凤栖殿，跪下磕头行了礼，来到床榻边，严雪已经晕迷，被褥下有血渗出，淡淡的血腥味让太医不寒而栗，直惊出了一身冷汗。莲心用帕子盖在了严雪的手腕上，太医调整了呼吸，手指搭在脉上细细诊断。只是太医的脸色却越来越灰败，脉象他一探便知，只是在这新皇登基的大日子，皇后娘娘却要小产……这让他如何跟官家交代，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禁中都难说。

太医拭去一头一脸的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说着告罪告饶的话，莲心一听，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落。

严雪渐渐转醒，虚弱地看了眼跪伏在地的太医，挣扎着起身，祈求太医救救她的孩子，救救她和他的孩子……她清晰的感受到下身正缓缓地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就像她的孩子在逐渐离她远去。

终于殿外响起小内侍尖利的嗓音，江煜辰来了。太医原本跪伏在地上的身子顿时又往下矮了一些，甚至可以看见细微的颤抖。

和江煜辰一同前来的还有钦天监的监正，严雪以为她盼来了希望，却在听到江煜辰的话语后，血液瞬间凝固，他说，这个孩子与他相克，不能留。

失去孩子以后的严雪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醒来后的她整日将自己关在寝殿，江煜辰偶尔过来探望她，她都称身子不适回避了他，他只当她还未走出丧子之痛，也不多做计较，这些琐事，他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有前朝的大事，才配让他费心费神。

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莲心便开始想方设法拉严雪出去散散心，总闷在寝殿非得再闷出病来不可。转眼入了秋，银杏树将御花园染成了金黄色，莲心搀扶着严雪慢慢走在园子的鹅卵石小径上，路过的小内侍纷纷向她行礼，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勤政殿，守在殿外的小内侍刚要通传就被严雪拦了下来。她有多久没见他了，他来看她，她避而不见，不是真的不想见，只是她还没能想明白一件事，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不再钻牛角尖，孩子没了是事实，但这不能全怪他，若不是那孩子先天不足，才会在她肚子里不满两个月就急着离开。倘若孩子健康，他也绝对不会因为钦天监那一句相克，就舍弃孩子……她还那样年轻，想再要孩子很容易，既然选择嫁给了他，就该全心全意爱他，相信他……

走进殿内，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安福大长公主身边的钟嬷嬷，她没有再往里走，想来大长公主进宫见江煜辰必是有要事，她不便打扰。只是她刚要悄无声息地退下，东暖阁里就传来了话语声，她顿住了脚步，辨认出其中一个是江煜辰的声音，那么另一个应该就是安福大长公主了，对话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清晰到严雪不知何时退出了大殿，目无焦距地往前走去时，脑子里还在不断重复着那些话，他说，严相把持着前朝，她霸占着他的后宫，严氏一族权势太重了些，他不能让她再有了孩子，否则，外戚当权，他的江山岌岌可危……所以那个可怜的孩子，和他相克只是个幌子罢了……

城楼上的风呼啸着在耳旁掠过，卷起她凤冠上的霞帔宝石清脆作响，看着眼前巍峨磅礴的宫殿群，一切都恍如隔世。身后的内侍和女侍哭着喊着求她下来，她充耳不闻，眼睛被风吹得干涩得厉害。直到周遭突然安静，她知道是他来了，眼角划过一颗晶莹的泪珠，她不曾回头，只在心中默念，此生来世，不复相见，没有任何留恋，一抹艳红的身影纵身跳下了城楼。

可叹天意弄人，她竟重生了。

马车停下，严雪的回忆戛然而止，她缓缓睁开眼，被黄嬷嬷和莲心扶下了车。

连城领了江煜辰的命令先行一步来到镇上，包下了整个客栈。严雪进了客栈后头的院子，莲心侍候着她取下帏帽，脱去斗篷，黄嬷嬷沏了热茶上来，严雪捧在手里却没有喝，良久，她突然将茶碗放到了桌上。

“去找秦王，就说我要见他。”

黄嬷嬷与莲心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白严雪这么做的用意，两人谁也没有动。

“他把我劫下，我再难逃脱，我要找他，不过是为了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莲心还有迟疑，眼神询问般望向黄嬷嬷，黄嬷嬷已然明了严雪的用意，对着莲心点点头，莲心随即屈膝出门找连城连诀传话去了。

莲心没多久便回了来，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江煜辰就来到了严雪住着的厢房。严雪起身却并未屈膝见礼，江煜辰蹙了蹙眉，望着严雪许久，像是探究，片刻收回目光，径直走到炕边坐下。

“你找本王？”

严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眼前的江煜辰还是上一世她初见他时的模样，不曾改变，唯一变了的，是她的心境。

“嬷嬷我饿了，去看看厨房可有饭菜。”严雪转头对黄嬷嬷道。

“我这就去。”黄嬷嬷知道严雪有话要单独和秦王相谈，于是带着莲心一起出了屋。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严雪走到炕边，拿来茶碗，放了茶末，又从红泥小炉上拿起水壶冲泡了茶汤，推至江煜辰的面前。江煜辰狐疑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良久才端起茶碗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你打算给我什么身份嫁进秦王府？”严雪在他对面坐下，也给自己沏了茶汤。

江煜辰闻言诧异地抬头盯着她波澜不惊的双眸，企图找到一丝破绽，可惜什么都找不到。

“隋远侯府的表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隋远侯……安福大长公主……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身份了……”严雪喃喃自语。

江煜辰慢慢抿着茶汤，若有所思间又听见她开了口，“嫁给你，我有条件。”

江煜辰喝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示意她说下去。

“成亲后我不住在王府，王府诸人诸事我都不理，我只扮演我该扮演的角色，助你得到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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