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神经病

廖严轻皱起了眉头，

廖严：玟玟，你健忘越来越严重了，要不要去看医生？

看医生？！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正常的提议，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像触犯了什么禁忌一般难以入耳，所以我拒绝起来口气很是不好，

伍玟：很多事情我只是没用心去留意去记住，所以才会忘掉，这不至于算是有病需要看医生吧？

张晴给我准备了点心和牛奶当早餐，我坐在角落吃着，刚吃完廖严就下楼了，他到我面前道歉，一脸诚恳，而我还是别扭的赌着气，没去理他。

他叹了口气，什么东西都没吃就出门去了。

我坐到十一点也出门了，步行到久目街需要五十分钟左右，这五十分钟足够想清楚很多事情，比如早上和廖严发生的不愉快，我知道他只是出于关心，给我提了个建议，没有带任何恶意。

可是我只要听到别人把健忘症和看医生连到一起说，我就忍不住浑身带刺，就像一只刺猬，攻击性和伤害值完全成正比。

我越是不知道廖严为什么突然会那么关注我的健忘症，心里就越是觉得危险，害怕。

我不想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我觉得精神病和神经病是一个意思，只不过前者是医生的术语，后者是普通人的口语。

如果我不是靠大脑而是靠灵魂活着的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立马剖开脑子，挖掉所有血肉神经，什么都不要也不会死，记忆也不会有任何缺失。

可惜这个世界是不会让一个没有脑子的人活下来的，它会在你失去脑子以后让各种微生物侵蚀你整个躯体，吸食你每寸血肉，直到你变成一具白骨。

我猜我的大脑一定比我的身体更快消亡。

这种太贴实的猜想让我很恐惧，但是也无能为力。

我妈是一个先天智力低下的人，要逃离她轻而易举，但她遗传在我脑子里的基因我一辈子都逃不了的吧，变成一个像她那样的疯子也是早晚的事吧，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总觉得哪儿都是不安全的，只要看到光就往外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也不回头，直到晕厥在地。

“心肝女儿，日子再苦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死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记得。”

这段话是我外婆写给我妈的，写在一条手绢上，然后那条手绢成了我妈出嫁时唯一的嫁妆。

一开始我妈还会把手绢像珍宝一样的整天捏在手心里，坐在家门口只是一个人发呆，偶尔讲一些很像小孩子才会说的话，偶尔傻笑几声。

但生下我的那一天她突然疯了，后来就没再讲过一句话，那条手绢一直被我爸收在抽屉里，也没见我妈去拿出来过。

我是被我爸带大的，他每天喂完我就把我放在床上，再去喂我妈，喂完他就里里外外的忙活，几乎不停歇，如果难得有停歇，他会去村口打牌，一打就是要输光了才回家。

我到四岁才会下床走路，六岁才会开口讲话，但我开口叫的第一句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而是小猪仔。因为我每天走到门口去坐着等我爸时，都会听到一群小朋友蹦蹦跳跳的在我面前叫我小猪仔。

那时候我不知道小猪仔是什么意思，直到上完小学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妈长得很胖，他们都说她像母猪，所以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小猪仔。

我第一次开口对着我爸叫了声小猪仔的时候，平时沉默寡言得像个哑巴的他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碎碎叨叨的骂：“那些不懂事的小破孩儿每天在我耳朵旁边叽叽喳喳的说我们一家是猪就算了，你个不懂事的东西，你怎么也学着人家那样讨人厌，早知道你会和你妈一样，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妈生下来了，养个大的都很不容易了，还以为生个好娃娃养大后能一起分担，没想到生下来个病娃娃……”

他那段话在那一刻就烙在了我心里，成了有形的伤疤，这是我唯一想忘记的一件事，可每次只要一想起我爸，我就连带着会想起他的话。

在那个村子里读小学的时候，我学会的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也不是鲁迅的散文李白的诗词，而是听事非，和怎样在受人嘲笑的时候不去伤心。

邻居的大姐大娘们每次看到我放学回家，都会肆无忌惮的指着我说：“你看看那小猪仔，都长这么大了还虎头虎脑的，一点机灵样儿都没有。”

随后肯定会有人附和着说：“可不是吗，她妈妈都是个疯子，生下来的女娃子怎么可能会正常！”

“你看看你看看，看她那小眼神跟她妈妈有多像！”

“哎哟，娘儿俩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看她跨个门槛都还摔了个跟头，多笨呀！”

我感觉自己就是她们一辈子都聊不完的娱资，是一个不管说了多少遍都会笑个没完的笑话。

整个村子没有人觉得我是正常的，直到我小学毕业，去了一个小镇读初中。

那里没有认识我的人，我不说话他们只当我孤僻，我考试成绩差得离谱他们只当我不爱学习，有时候老师提问我答非所问，他们只觉得我是理解能力差。

整个初中都没有人说过我傻。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敢和任何人交朋友，因为那时候别的同学们互相熟了就会约着去家里玩，我怕他们去我家会看到我妈，我觉得我妈是一个比贫穷更让我自卑的存在。

越是自卑，我就越是有叛逆的想法，有几次在家里看见我妈疯疯癫癫的砸东西时我会跟她一起砸，一边砸一边骂她，

伍玟：你个神经病，砸啊，我们一起砸！砸光了你还是个神经病，我也是个神经病！我们永远都不能变得正常！永远都不能！

我爸回来之后会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让一切看起来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在这一点上我愧对我爸。

我讨厌我那时候明明脑子清醒得很，却活得像个疯子。而如今脑子不受控制的总是遗忘很多东西，却还要装成清醒得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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