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亿华的职责

在森林中被偷袭的情形历历在目，就算只是从澡堂中升腾起来的水雾，都会勾起铭刻在艾曼心中的恐惧让他对这个再安全不过的浴池望而却步。直到把手掌心搭在亿华的裸露的肩膀上感受到从会长身上传递来的温暖，他才渐渐平息下心中的不安，鼓起勇气坐进了澡堂。

“如果在面对恐惧的时候选择逃避，那么它将会被刻在你的心中，成为余生都不可逾越的鸿沟。”坐在身边的亿华解开了浴巾，雪白婀娜的身躯如同一条白蛇般微微扭动着沉入浴池中：“用美好的记忆抹去糟糕的，你就不会再为此感到害怕了。”

会长牵着艾曼的手把坐在边沿上的艾曼拉了下来，裹在身上的干燥浴巾在遇水后变松散，脱落下来漂浮在水面之上。

浴池中的热水将温暖传递到艾曼的身上，连同一丝飘进鼻腔中温和的香气，让艾曼如同橡皮筋一样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

魔法是用来为他人创造幸福的工具，然而从古至今无数投身其中的人被无尽的欲望吞噬，最终让自己的法术变成了用来使他人臣服于自己脚下的武器。身为学生会长的亿华是这残酷现状的牺牲品，却对自己极端不利的立场束手无策。

晚餐过后的亿华来到宅邸庭院角落的仓库中。她顺着通向阁楼的梯子爬到高层，独自坐在倾斜的屋顶上凝视着深邃空灵的夜空，仰望着繁星点点陷入沉思。

因为自己的无能与懦弱，甚至连跟在身边的学妹的安全都无法保护。

“哇，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星空啊。”跟在亿华身后的艾曼从窗户中探出头来，抬头仰望着乡间没有被工业废气所玷污的天空，头一次见到这番美景的艾曼目不转睛。一切注意力都被毫无保留地放在触手可及的银河上，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张开五指想要将视线中的每一颗亮点都揽入手中：“会长，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悬挂在夜空中的繁星让艾曼平静下来，他躺在了冰凉的瓦片上感受着来自秋夜的清凉。牢牢拉住亿华因为心有余悸而不断颤抖的右手随着均匀的呼吸平静下来，渐渐放松的五指不再紧扣会长的手，露出了亿华左手上留下的红色印记。

第一次尝试着安慰深陷忧虑的后辈，亿华一直承受着艾曼用力过猛的手指却一言不发。看到他在自己的努力下渐渐平和下来，自己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作为姐姐而言照顾妹妹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早上被老师罚站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你是因为给我做事才耽误了准备课程的时间的？”淋浴时艾曼解开了自己的头发，然而重新梳妆时却把后脑勺的马尾编得一塌糊涂。亿华伸出双臂让艾曼转过来背对自己，好给他把凌乱的头发整理一番：“在学生会为会长工作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没有必要这样东躲西藏的。”

“可是如果说出来的话，别人就不会用普通学生的眼光来看待我了，何况我跟你其实也并不是货真价实的姐妹。”

“因为不是货真价实的姐妹，所以心虚了吗？不过当会长有苦又累，要是能有来给我分担工作的‘妹妹’，不管多少我都来者不拒。”

在自己依靠直觉觉得艾曼不是会做出对自己不利事情的人而对他充分信任后，亿华如今才意识到艾曼依然对自己有所妒忌。见面的第一天做出了不少相当过分的行为，事到如今他依然对自己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警戒呢。最初在得知自己在校园里还有个妹妹时是很惊讶，然而因为看到艾曼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便用自己的谎言圆了艾曼捅出来的篓子。

看到亿华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变得十分高兴，悬在艾曼心中的石头才总算是平稳地落了下来。尽管有着对于谎言可能会被戳穿的担忧，然而这却不是他在面对老师时选择沉默的主因。

无视所有自己不应得到的助力，和其他普通人一样通过自身的力量去完成那些本就应该独立做到的事。既然已经发誓不会继承家族的能力独立地生存，在学校中就更不能通过会长的权威在其他学生眼前狐假虎威。

“那群对你动手的人，是将魔术资历作为绝对身份象征的保守系魔术家族的子女。通过使用强力魔法伤害他人，让受害者敬畏与害怕她们，从而巩固自己在校园中备受畏惧的地位。”

为了处理文件没有准备教材被罚站的事情亿华忍了，但从入浴开始直到现在艾曼都没有主动提起发生在森林中的战斗，他这样试图把一切牵扯到身上的麻烦全部包在自己身上而保持沉默的作风让亿华实在是忍无可忍。

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全部包办，就算是真的对此毫不在乎，也多少会把刚才的战斗作为闲聊的资本拿来同自己分享才对吧？

表面上是艾曼遭遇霸凌，然而为什么那些不良在这么多新生里偏偏选中了他，想想艾曼这几天和谁打交道的次数最多都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去年能够使用肉体强化魔法力压群雄的副会长已经毕业，如今学生会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次她们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收手，然而如果遇到了无法相让的冲突，亿华怕不是要跟着艾曼一起挨打。身为堂堂学生会长，亿华却无法保护自己的组员，这让本就愧对艾曼的她恨不得挖个墓坑把自己给埋了。

“只要能够不在台面上对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人就不会在暗地里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吧？”虽然一直对这个事情保持沉默，但要是会长已经把话题摆在桌面上，继续沉默下去就会显得十分不礼貌了。躺在倾斜屋檐上凝视星空的他坐起身来看着会长，严肃的神色中没有半点轻浮与戏谑：“傍晚的事情只是在私下发生的，并没有被拿到学校的台面上给其他人看。会长，如果因为放不下面子而跟她们较劲的话，可就正中这些人的下怀了。”

“艾曼，这不是面子的问题。会长的职责是引导学生们在正直的学园中生活，我不能对试图破坏学校秩序的学生放任不管。”

如果仅仅只是作为在学园中过好自己小日子的普通学生，亿华或许能对这些人不问不顾。然而浑身上下沐浴着万众瞩目的视线，扛在自己肩上的负担也是同等沉重的：“她们并不是坏学生，只是因为在不正确的环境之中成长，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所以您这是打算要拯救她们吗？”艾曼理解并尊重亿华的理想，然而想要消除这些学生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或许并不是简简单单潜入对方意识里修改她们记忆那么简单的事情：“因为魔法的力量而陷入迷失的人在这世上不计其数。撇开数量不说，您的修炼也不会永远都凌驾于其他人之上。这份理想很可贵，但实现起来很困难。”

最初的艾曼给人一种斯斯文文的感觉。随着关系的升温，没想到他也开始展现出自己执着的一面。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简简单单地接受自己的信念并对其深信不疑，艾曼或许是从小并非在贵族庭院的围墙内长大，而在外面的大世界中看清了不好的一面。

亿华当然明白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并不好走，但让这个世界变得博爱是她所追寻的梦想。一直用这个遥不可及的愿望作为驱动自己前进的动力，自己才能在作为魔法师的道路上坚持下去一步步向上艰难地攀爬着。至少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中把这份心意尽善尽美地完成，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不留下任何未尽的遗憾吧。

在亿华结交过的所有人中，艾曼是迄今为止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理解自己的理想，却不会因为亿华高高在上的身份就不敢浇冷水。明明已经深陷斗争的泥潭，依然能够保持意识的情形做一个冷静的观察者。

“明明是个妹妹，挺嚣张的嘛。”前任副会长离开后本来应该是由海宁来接替这个位置，亿华却在人事任命上犹豫了。只知道尾随自己脚步的人适合成为得力的助手，却不能像艾曼这样站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客观地看待事物：“果然，你是最适合成为副会长的人。”

亿华凝视着漆黑夜空中依稀闪烁的星星陷入沉思。用花言巧语把艾曼蒙骗过去，让他不再怀疑那些人发起攻击的真实目的。虽然对于信任的新人撒谎让她感到愧疚，但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艾曼被卷入自己深陷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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