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对峙

下了晚自习，妙妙步下台阶，蓦然发现江天昊站在她们教学楼空地前。

“昊子！”她上去拍他的肩，“你怎么来啦？”

“我等你下课，送你回去！”

“干嘛这么关怀备至？”

“这不是非常时期吗？小心为上！”

“这么有情有义，好生感动！走，我请你去吃宵夜！”

妙妙的手豪气地一扬，跟昊子向校园门外走去。

“林妙妙！”

梁悦站在台阶上方喊她，跟她站在一起的还有王思凡等人。

妙妙回头。

夜晚的灯光晦暗不明，她们逆光而站，照得每个人的脸模糊不清。

“干嘛？”

妙妙挑了挑眉，半转过身子懒洋洋地问。

她知道王思凡跟她有点不对付，从军训时就有点死磕了，军训完了，跟她说话就更是阴阳怪气了。

现在梁悦跟王思凡站到了一起，梁悦还明显孤立了自己，这里面的微妙不言而喻。

“林妙妙，你跟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梁悦看了看江天昊，邀请妙妙一起走。

“谢了。我兄弟来找我，我跟我兄弟一起走！”

“兄弟？！林妙妙，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王思凡嗓音陡然拔高。

“咦，小学语文老师没教你遣词造句吗？你的语言表达能力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妙妙戏谑地看了她一眼。

“你跟江天昊真的是兄弟？你能发誓吗？”

“是不是兄弟，干卿何事？！”

妙妙学了一句钱三一的口头禅。

不知道何时，台阶上站满了人，都是下晚自习的学生。

妙妙抬了下眼皮，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你们也是跟王思凡一样的吗？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如一起问吧，看你们憋得难受，我日行一善。”

小朱朱站在人群里，欲言又止。

“我只是看热闹的，不掺合。”

一个男生笑嘻嘻的。

众人发出笑声，那个男生接着说，“为保公平中立，我先告诉你，大家都在说你什么。”

妙妙转过身来，分腿站着，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鲜润的红唇微微张开，脸上桀骜不驯。

江天昊跟她并排立着。

作为一个好看的女孩，妙妙无疑是有优势的。

上了大学后，在王胜男的刻意引导下，她的穿衣品味直线上升。

不再是一色的t和背带裤或牛仔裤。

此刻的她，身上穿的一身却是钱三一的手笔。

上面一件黑色的短宽外套，下面一件英伦风的格子百褶裙，有宽大的裙摆，腰肢纤细，柔软的布料层层叠叠，修饰出她的身量修长，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短靴。

于低调中彰显她的张扬，极有气场。

在校园幽幽的灯光下，妙妙的衣服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但她白腻的肌肤，好似会发光，眼睛亮如星辰。

微风拂起她的齐肩黑发和刘海。

众人看着这样的妙妙，仿佛又看到了那晚舞台上迸发出无限火力的少女，清艳明丽不可方物，那一晚的豪华阵容让他们班大出风头。

也是那个时候，林妙妙在一夜之间成了一个核心人物，一个有趣的灵魂散发着无限魅力。

男生及众人看呆了，小朱朱眼中闪着看偶像的神采。

王思凡恨恨地咬紧了唇。

看着一身飒爽正气在底下站着的林妙妙，梁悦似乎有点迷惑了。

如果林妙妙没有骗她，她要怎么办？

妙妙曾说要把她介绍给江天昊，到底是否真心？

可是现在看江天昊亦步亦趋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如果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她又不信。

联想到朋友圈的照片，之前王思凡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你不要笑死我，你说林妙妙要给你和江天昊牵线搭桥？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只是耍你好玩吧！”

王思凡又接连给她看了很多林妙妙的照片，甚至还找到了他们以前的高中同学，爆出了很多黑料。

现在大家都知道，林妙妙高中时叛逆作死的过往，直播，弃考，跳楼。她家里朵朵奇葩，她妈都更年期了，林妙妙18岁了，还刚生了个小二宝，她爸爸也没有正经工作，甚至还被抓进去蹲了几天，而她小姨还是个精神病，听上去一家子都是神经病气质。

所以，有这样黑历史以及家庭背景的一个女孩子，又怎么可能如外表所展示出来的全然善良和正直？

梁悦一颗心上上下下，浮浮沉沉，眼中饱含着纠结与挣扎。

“你说！”

在梁悦神思不定的时候，站在台阶底下的林妙妙已经扬声相问，声音清亮悦耳。

“今天有人曝光了你的家庭背景，还有你高中的历史包括直播、跳楼，有些我就不详细说了，实在不利于你。甚至又曝光你在跟江天昊谈恋爱，由于你一直都不承认，所以现在大家在议论你的人品问题。那么，我想代表大家问一问，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个说话的男生欣赏林妙妙的洒落坦荡，意简言赅地说出了一晚上的波涛暗涌。

“你们确定要在这里谈我的家庭？”

“就在这里！”王思凡大声说，“我倒要看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能说出什么花来。难道你小姨不是神经病吗？你爸爸没坐过牢？他做的不是死人生意？”

妙妙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竟是连她家住何方，家有几人，从事什么都被人挖了出来。

挖出来不可怕，她事无不可对人言，但可怖的，是那些恶毒语言背后包藏的恶意攻讦和动机。

“丑八怪，菜要多吃，酒要少喝，多吃饭少说话。恶要少为，善要多行。你爸你妈没把你教好，别怪社会来教。”江天昊在一旁气得发抖，别说妙妙了，他都听不下去，撩起袖子就要往台阶上冲。

妙妙制止了江天昊。

“王思凡，这些究竟是谁告诉你的？爆料的人在哪里？”

“林妙妙，你不要扯别的了，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

“好！我来告诉你们！”妙妙深深呼吸一口气，“我的家庭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非常普通，但我很幸福。

我妈是体育老师，我爸前半辈子做行政工作，后来公司经营不善，我爸下岗了，下岗后的老林悄悄地瞒着我和我妈做起了葬礼主持人，甚至有时他还会帮宠物主持葬礼。

这可笑吗？可耻吗？

如果没有经历过林喵喵的生离死别，我也会这么觉得。

林喵喵是我喂养的一只流浪猫，有一天它被车轧死了，我把它埋在小区空地，哭了很久。

后来老林亲手把林喵喵挖出来，给它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重新安葬了。

老林告诉我：“曾经来过你生命中的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只要你们彼此喜欢过，不必纠结于生死。”

一只猫的离开，可能是我离生死最近的一次，17岁的我当时以为什么都是永远，但老林告诉我，没有谁能陪谁到人生的终点站，面对生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与他们好好说再见，然后带着曾经的宝贵回忆继续接下来的旅程。

老林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面临亲人即将过世，是件很煎熬也很不容易的事，不舍激动是免不了的心理反应，悲伤难过也是正常的情绪表达。

但是，除了伤心难过，在亲人即将离我们而去之前，我们并非什么都不能做。

我爸爸所做的就是临终关怀工作，给死者尊严和平静，给生者慰藉，拥有更好活下去的勇气。

我爸常对我说，虽愚必明，虽柔必刚。

我非常支持我爸的选择，我觉得他很高大。

不过这些，你们是不会懂的了。

你们的意见对我们一家人来说，也并不重要，我的家人，我自己懂就够了。

我之所以会说出来，是因为不允许有任何一句对我家老林的恶毒攻讦。

如果让我听到，我会追究到底！一定一定不会放过ta。

有人说我爸被抓起来坐过牢，我毫不避讳地告诉你们，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这样的诽谤和捏造，我绝不姑息。你们已经成年，请慎重思考你们的言行。

关于我爸的，我说完了，过！

下面说说我小姨。

我小姨投资失败，也因此失去了幸福的婚姻，双重打击下受到了刺激，精神崩溃，这是事实。

但我想问你们，这就是你们对待失败者、落井下石的价值观吗？

谁的人生不是起起落落？

你们的父母没有经历过挫折？

难道经历了挫折，就要一辈子被打上失败的标签？

从此萎靡一蹶不振？

我小姨还年轻，她的人生路还很长，她在努力恢复，现在恢复得很好。

我不允许你们当中有人，对我的小姨指指点点，破坏她难能可贵的平静。

你们是否有人看过东野先生的《解忧杂货铺》？

我真心推荐你们去看一下。

它会让灵魂空虚苍白的你们内心变得温暖，不用八卦别人的悲惨就可以让花在心里盛开。

我希望你是一个善良、敏感、通透的人，做一个温暖的人不好吗？

为什么要去做一个刻薄、是非、黑暗的老鼠？

我小姨的故事，可以过了吗？王思凡？”

少女宛如铿锵玫瑰，落地有声。

人群里落针可闻，没人起哄或嘲笑，听了林妙妙的一番胜过任何一场演讲的话，突然觉得他们没有思考的人生好苍白轻浮。

被点名的王思凡，脸上呈现出灰白，

“你真是舌灿莲花，你跟江天昊是怎么回事？”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我的高中很糟糕，在最关键的一年，我经历了18年来我最为致命的一段岁月。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无法理解，直播、跳楼这些都是真实的。我也不会去跟你们解释我的青春。

有人说我跟江天昊谈恋爱，这真是笑话。

我有男朋友，他有女朋友，我们四个人都是精英高中同学。

在我最狼狈的一年，我男朋友一直陪着我，没有放弃我这个你们眼中的失足少女，一个从年级前五十滑到四百名左右的问题女孩。

他从高一为我补起，为我整理考点，所以虽然我浪费了高三半年，但在最后四个月，在他和我家人的鼓励和帮助下，我才能够坚持到最后。

然而我有男朋友，这些又何须跟你们解释？

即使我跟江天昊是情侣，又干卿何事？

我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成天盯着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人生仅数载，管好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就行了吗？”

“林妙妙，你男朋友在哪里？他女朋友在哪里？全凭你说。可我们却亲眼看到你跟江天昊关系亲密，深更半夜搂搂抱抱，同居一室。”

王思凡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似乎这样说，才能为自己找回一点场子和胜算。

江天昊一听这话，立马用手指向她，“你是不是欠削？我江天昊可没有不打女生的规矩，你胡说八道有瘾，是吧？”

妙妙拉住他，“昊子，何必动怒？！王思凡，我跟你有怨有仇吗？你这么败坏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男声从她后方响起，

“她男朋友我见过！”

妙妙扭头去看，刚才她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没发现自己身后已经站满了人，夏见新也在人群里，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妙妙无奈地摇头，真是人怕成名猪怕壮，她招谁惹谁了，引来了一身骚，今天晚上，她又成了热点话题了。

夏见新走到妙妙身边，跟妙妙点了点头，

“我是新闻系大三，学生会主席，夏见新。国庆期间，我们同一趟高铁，我见到了她男朋友。说起他男朋友，你们当中有的人可能还不陌生，或许还听说过他的传说。他是江州市状元，现就读北京清华。我可以作证！”

台阶上的一众看林妙妙笑话尤以女生为主的学生都睁大了眼睛，有妒忌，有羡慕，有崇拜，有人已经在用手机百度江州市状元，看了咋舌不已，江州望族，天之骄子的存在啊。林妙妙真是何其幸运，这是被天使吻过的女孩吧？

王思凡跟她处处作对，真是踢到铁板了。

“啪啪啪！”人群里有一位老者静静地在学生堆里站了良久，全程听完，他在旁边鼓掌，

“你就是老林家的丫头啊，林妙妙？”

妙妙迟疑地看着这位鼓掌的老人，点了点头。

“古教授！”有人认出来，惊叫道。

老者颔首，越众而出。

“走出办公室恰好看到了这一出好戏。哈哈，年轻人，看到你们的对峙，我感到青春确确实实是一场修行。

林妙妙的爸爸我恰好认识！那是一位我也相当敬重的朋友。我这位朋友，是一位低开高走的人生赢家，智慧，炼达，通透，他教出来的孩子，我相信很优秀，今日一见，确实如此，三观极正啊，阳光正义温暖正直。而你们当中，我想，有的人，蠢笨如猪，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到达人生的高光时刻，自然也理解不了温暖的人生。”

古教授也是妙人，一句“蠢笨如猪”令为难妙妙者均变了脸色，尤其是王思凡。

古教授说完转身欲走，拍了拍林妙妙的肩膀，“孩子，早点回去吧。有什么困难来哲学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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