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绕过茶几,取了一对紫砂杯,烫了烫,很有礼貌地帮裴音跟蒋煜文沏茶。
奉完茶,妙妙准备到王胜男旁边坐下,却被裴音拉到了身边,仔细端详。
灯下妙妙,妍丽动人,星眸粲然,白玉一般的皮肤,透出珊瑚色,散发出逼人的青春气息。
正是因为太过了解一一固执骄傲的性格,这段时间,裴音已是放下个人成见,持以欣赏。
裴音登门,又如此姿态。
王胜男唇角笑意加深。
林大为也是眉心一动。
他蓦地想起古教授电话挂断之前说的一句话,“如今你儿女双全,佳儿佳婿,老林啊,你是大福之人。”
当时他没有明白古教授的意思,再结合高中时就种下的种种猜疑,此刻隐隐约约地想到了。
几个人喝过一盏茶。
林大为问,“煜文,你们怎么这会过来了?”
“啊!听说妙妙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蒋煜文笑看着妙妙,“林妙妙同学,上了大学,还适应吗?”
妙妙从茶几上捡了个核桃在手心里,一边熟练剥壳,一边笑着说,“煜文叔,我到哪,都能适应,睡得好,吃得好。”
裴音捏了捏妙妙的小脸,“咦,感觉怎么都瘦了呢?”
语气真诚,不是客套,而是真心疼。
王胜男递了个眼神给林大为。
夫妻两对望了一下。
王胜男幽幽地说,“妙妙回来说学校食堂师傅手艺不精,一回来就跟仓鼠似的。”
“喏,仓鼠嚼核桃,真香……”
王胜男的语气一跌一宕。
啪嗒一声,一只大核桃跌到茶几上。
妙妙被母上大人突变的画风给惊到了。
前头还好好的呢,说嫌弃就嫌弃啦?
还真是亲妈啊!
林大为瞄了眼裴音,摸了摸林妙妙的头,慢吞吞地说,“我闺女吃核桃补脑。仓鼠多可爱啊,前段时间我看电视上就有个小姑娘,吃东西的时候也跟我家妙妙一样,可爱。”
裴音也立即嗔怪王胜男,“孩子还在抽条呢,消化得快,跟我们哪一样?!妙妙,阿姨帮你剥。”
说完,果真拿起跌落的那只剥了一半的核桃,有些笨拙地剥了起来。
王胜男笃定了一分。
跟林大为又互换了一个眼神。
妙妙连忙按捺住她的手,“裴阿姨,您且坐着。王胜男同志只是擅长嘴上下毒,其实这些都是她买的。真嫌,我就不回来了。”
说完朝王胜男做了个鬼脸。
王胜男看了眼妙妙,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唉,裴音啊,妙妙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一眨眼都上大学了。还好江大就在家门口,想看就能看得到。我一想到你家一一离家这么远,就惦记得紧。”
妙妙听她突然提到远啊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妈妈这是不同意她转了?
妙妙心里焦急,把目光投向老林。
老林却像是没看到她投过去的眼神。
裴音不知王胜男的用意,她叹了口气,
“是啊,一开始,真不适应,一一不在身边,每天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我想着元旦时,去北京看看他。”
王胜男的话里机锋,蒋煜文洞若观火。
倒有点像两家父母为了小儿女的亲事,过招与拆招。
好比方,女方家长说“我家姑娘从小懒,碗都不会洗。”
男方家长就要识趣接上,“我家小子从小勤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王胜男假意嫌弃妙妙仓鼠本体是宾,试探裴音态度和他们来访目的是主。
只裴音还不知道自己被未来亲家母悄悄试了两回。
而他和裴音来做客,他确是奉了钱三一的托,来帮妙妙商量转学的。
林大哥夫妇的意见至关重要。
继子拐了人家闺女谈恋爱的事,两个小的现在还没有公开的意思,却是要等钱三一将来自己跟他未来的泰山泰水当面交代了。
只是现在,他少不得要帮忙遮掩着。
不过看情况,林大为跟王胜男也并非全然不知,至少是有感觉的吧。
蒋煜文看着实心眼的裴音,抚了抚她的手,淡淡一笑,
“一一的事,你实在没必要操心,他远比你想象得成熟聪明。否则也不会又修了数学双学位,月底还要去参加一个国际物理学术竞赛,这周已经进入国家集训组封闭式训练了,这说明他在学习和生活上游刃有余。”
“大为哥,你怎么看离家求学的问题?”
蒋煜文状若无意地跟林大为探讨。
其实,通过这个问题,总算进入了今天的主题,否则一直兜圈子打太极,天都亮了。
林大为抬眸,跟蒋煜文对视,呷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会,先说了第一句话,
“孩子们大了,父母要开明。“
然后,第二句话,
“孩子将来的路还很长远,我们要该放手时就放手,该出手时才出手。离家有离家的好,虽然免不了吃些零碎的苦,但对孩子的成长却是远远利大于弊。钱三一本身是个沉稳机敏的孩子,行事有度,没什么不放心的。”
蒋煜文听完,眼睛一亮,微笑,点头。
林大为兄一语双关了!
但是,还没等他高兴个够,林大为又说了一句话,“不过,这些都因人而异,妙妙跟钱三一不同,她小孩脾气,爱玩懒散,要是离家远了,怕会饿死。”
林大为有林大为的态度,一个父亲的态度。
妙妙为何转学?!
从北京回来一趟,就说要转学,美其名曰为了学习新闻。
鬼丫头打马虎眼,他和王胜男都看穿了。
蒋煜文一时噎住,不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能暂时揭过。
裴音完全不知老林夫妇的处处机锋,只当老林的一番话纯属宽慰。
妙妙装了心事。
父母对她转学的态度不妙啊,前路渺茫。
几人继续看茶喝茶,空气中茶香袅袅。
妙妙漫不经心地啃核桃。
一不小心,她嚼到了舌头,痛得泪花直冒。
蒋煜文忍不住想笑,不是疼哭,其实是急哭了吧?
王胜男跟裴音,一个喋喋嗔怪,一个连忙帮她吹舌头。
林大为看着小丫头的泪花,突然不忍心。
但妙妙没跟他们说真话。
放下杯盏,他突然重提古教授,“妙妙,古教授说你跟……”
话音戛然而止,林大为说一半留一半,妙妙眼里包着泪,心中砰砰乱跳。
都怪自己疏忽大意埋下了雷,要生要死看天意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跟父母袒露恋情,尤其是在她提出转学的当口。
而且,裴音也在。
她擦掉眼睛里的雾气,咬着舌头强自漫不经心地问,
“孤教嗖缩什么了?尼想问就问,还保留什么?”
林大为给她投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哎,年纪大了,话到喉咙口,忘了!”
妙妙气得哼哼,借着舌头痛,眼泪直流。
王胜男怜惜女儿,不再花式绕弯子试探自家女儿,爽快地把话说清楚了,
“古教授说你确实跟江天昊清清白白,有人现场为你证明了。那个女生当时就被啪啪打脸。”
妙妙松一口气。
决定明天回校就去找古教授问个清楚,省得被这对夫妇猫捉老鼠般地戏弄。
“胜男,你们在说什么?”
裴音光听妙妙跟江天昊还扯上了关系,就吃了一惊,不明白王胜男在说什么官司。
王胜男似乎犹豫了一下下,眼睛在裴音跟妙妙两个人之间来回转了转,
“妙妙受无妄之灾,大学里有个女生对她做了件很过分的事,竟是悄悄调查了我家的家庭背景。”
说到这儿,王胜男停了一下,紧紧盯着裴音的眼睛,
“她小姨得病~大为替人背锅进了局子,这些事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被抖落了出来,当众羞辱中伤她。这事挺严重,江大的古教授都打电话给老林了。”
蒋煜文皱眉,“真是无知无畏啊!这是犯罪。”
裴音却在听到小姨得病时,心头一沉,对啊,妙妙有家族精神病遗传基因,这一直也是她的心患啊。
将来有一天,如果有人背后指着她的脊梁骨嘲笑她的儿媳妇是精神病。
这让她、让一一情何以堪?
裴音不语,心头悄悄烦躁了几分。
她把这情绪压了下去,面上不见端倪。
但王胜男已经见了分晓。
若是裴音听到这件事的反应跟蒋煜文一样,替妙妙不公,她或许私下里,转头再跟林大为商量商量,也就同意妙妙的转学了。
但裴音什么也没说。
这说明什么?
王胜男太聪明了。
虽然,裴音不接受才正常。但她不想让妙妙因为这个不是她的错而受委屈。
气氛突然凝重,林大为又开了个新话题,
“还有件事,刚好,你们也在。妙妙,我们不妨听听你煜文叔和裴音阿姨的意见。”
“呵,什么事要听我们的意见?”裴音有强颜欢笑的意味。
蒋煜文捏了捏她的手。
妙妙心里一凛,预感爸爸妈妈可能是要正式切入正题了。
王胜男一边剥柚子,一边先开了口,“其实,刚才我们聊的时候也已经带了点这个话了,妙妙跟我们说她想要转学……”
“转学?”
裴音捂口,睁圆了眼睛,“转到哪里?”
王胜男面上云淡风轻,“北京!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且不说,大学转学非同小可。我就觉得,女孩家家的,没有必要离家那么远去吃那个苦。说实话,我不同意转。”
妙妙嘟起了嘴,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
裴音不知妙妙的转学打算,但她直觉跟儿子有关系。
妙妙跟一一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是已经明朗了?
前几天儿子还说,革命尚未成功,要她多多从旁助他一臂之力。
可她突然就想,要不还是再劝一劝儿子慎思慎行别冲动。
胜男的话,裴音一时不知给什么意见,她慌乱无主地看向蒋煜文。
蒋煜文似乎洞察了她的心声,对她摇了摇头。
他笑着对林大为和王胜男说,
“简直太棒了!我是非常非常支持这个别致的想法的!妙妙已经成年,足够判断她未来的方向。我相信她的选择是对的。孩子的成长其实是父母不断放手的过程,你们今天不赞成妙妙这关键的一步,那么能否替她决定到80岁呢?我觉得,妙妙的想法真的很有突破性和挑战性,至少我真的有种惊才绝艳的感受,妙妙真的太棒了。大为哥,胜男姐,大学转学也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还有个别二本成功转入985的例子。如果你们夫妻跟妙妙统一了,我可以提供帮助。我在北京也有朋友。时间不早,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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