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之章

南毅很害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他的耳边就出现了各种声音，也许是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以前自己还太小，没有去注意到而已。

那是人们说话的声音，人们内心所想的东西，还有一些……如同幽灵一样的低语。

男孩的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他知道这不正常，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出于自保的本能，他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所以，这个年仅五岁的小男孩只能独自面对眼前的难题。

南毅没有亲人。

自从记事起他就生活在这座孤儿院里了，完全没有父母的记忆与信息。

负责照顾他的，是一位十九岁，名为静文的女性，标准的特征是那副黑色边框的眼镜和干练的短发，似乎她自己也曾经是这所孤儿院中的一员，所以成长之后很愿意为这里出一份力。

这里的小孩并不多，也说明了如今社会的安定。他们都有得到很好的看护。

静文很敏锐的就发现了南毅这些天来的异常，她决定今天晚上去找他谈一谈。

此时的南域正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双手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仍然能够传达到他的脑海里。

周围邻居家，一对小夫妻在为了一些小事而争吵，街道上，醉酒职员大肆宣泄着对自己上司的不满，还有面临考试的小哥哥在房间里努力背诵考试内容。

这些他都能够“听到”。

他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知道是静文过来找他了，甚至知道了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询问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异常情况。

他就是知道。

果然，少女敲响了他房间的门。

“南毅在吗？”

“在的，请进。”

尽管没有想好应对的方法，南毅也不能拒绝这个世上最关爱自己的人。

“晚上好啊，南毅！”

静文推开门，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静文姐？”

这就是令男孩痛苦的地方之一。明明他知道对方的目的，以及她所要说的话，但为了避免露馅，他必须问出来，走完这段流程。

“我有察觉到最近你好像很不在状态，是发生什么了吗？”

果然，对方说出的话和他所“知道”的一模一样。

“没有，一切都很好。”

南毅不想让她担心。

自从他察觉到这份能力之后，他的心智开始飞速成长，抛开经验不谈，那份意识就算是比起成年人来也差不了多少。

他也曾经想要借助各种知识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

一个五岁的小孩想要瞒着大人使用网络，或者去图书馆查看书籍，这无疑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南毅做到了。

要是以“知道人们在想什么”为前提的话，这种事情轻而易举。

可是结果却令他很失望。

他没有找到任何与他情况类似的案例，相关的信息也不存在，这份能力处于现有的异能体系——灵能之外的存在。

自己的情况很可能是独一无二的。这样，他就更有理由对自己的情况保密了。

“这种事情藏着是不好的哦！”

静文轻声说道。

“没有，完全没有，一切都好好的。”

南毅还是如此回复着她。

“嗯……”

静文摸了摸下把，想着要怎样才能让小男孩敞开心扉。

南毅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身边有可以依靠的人存在的话，就学会去依靠，这就是所谓的家人啊！”静文揉了揉南毅那头深蓝色的头发，细声说道。“所以，当你需要帮忙的时候，说出来就行了，姐姐也会帮忙想办法的！”

南毅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真诚，这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他能够读取他人的思想，能够在潜意识里左右对方的行为，但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和对方当时的情感感同身受。

安抚一个暴怒的人，就必须体会那股怒火。

揭穿一个狡诈的人，也必须感受那份阴险。

南毅在左右他人的思想，他人的思想也同样在影响着他。

久而久之，男孩很害怕他会变得不再是自己，内心里被教导的善良却又使得他不能对那些事情视而不见。

男孩内心的负面情感在增长，那些来自他人的凌乱情感冲击着他的意识。

在图书馆，虽然没有查阅到能力的相关信息，但是他却找到了些许拥有类似人物设定的小说。

不受信任几乎是他们的共同特点。

是啊，有谁会去信任一个拥有改变他人心智力量的人呢？很有可能那份信任都是对方扭曲的结果，那些好感都是刻意的暗示，甚至，那些行为的改变都会被贴上受到其影响的标签。

很多时候人们只是不愿意去正视自己，而想找一个宣泄的理由罢了。

人性永远是复杂的，难以捉摸的。而他，被赋予了能够看清所有这些的能力。

这些天来，男孩学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他自身的年龄。

这份与主流体系完全不同的力量绝不能暴露，至少，在南毅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之前必须隐藏起来。

“静文姐，谢谢你！”

南毅从中获得了些许安慰，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嗯，好孩子！”

静文没有刨根问底，无论困扰着男孩的是什么，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都没有寻求帮助，她相信南毅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

最后，她给了男孩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而，即便是如此温情的拥抱，也没能消除耳边那些混乱的声音。

南毅从未如此深刻的体会过这所有的一切，海量的信息像潮水一样涌入了他的大脑。

某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他能够感觉得到。

幽灵般的低语变得越来越清晰。

周围的能量也开始不安的躁动。

是痛楚，是悲伤。

是无尽的绝望。

“啊——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男孩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哀嚎起来，他抱住头部，蜷缩着身体不断在床上挣扎着。

“南毅？南毅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男孩剧烈的反应吓到了静文，从他的表现来看都能够知道南毅正在经受非常严重的痛苦。

某种疾病，这是静文第一时间的反应，男孩得知自己的大脑患上了某种疾病而对此进行了隐瞒。

然而这说不通，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如此乖巧聪明的男孩不会隐瞒这种事情的。

又或者……正是那份不成熟的聪明才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

“你忍着点，姐姐现在去叫救护车！”

这样的情况她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去寻求帮助。

可是，正当静文拨打急救电话的时候，城市里的警报突然响起。

声音尖锐，贯彻双耳。

仿佛是世界，在悲鸣……

自从怪物入侵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

静文和南毅在努力朝着军方指引的安置点靠近。

令静文惊讶的是，途中他们几乎和怪物没有任何遭遇，所有的敌人都被完美的规避掉了。

而这一切都依靠的是南毅的指引。

如果说遇不到是巧合的话，南毅带着她在各个店铺内穿行，精准的找到较为安全的侧门或者后门来通过，这一点就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一个小男孩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些，而且还是在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再加上警报响起时的那份异常表现……

但静文没有任何要询问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吧。

“静文姐，走这边！”

就这样，二人继续在混乱的城市中穿行着。

然而城市的结构组成是非常复杂的，有些地方他们不得不冒着风险也要穿过，就比如说眼前的街道。

由于失去秩序，道路上车辆横行，全部堵在了一块。还有好些因为互相碰撞而燃烧起来。

周围，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血腥的气味非常浓烈。

“那边是？”

静文发现前方车内有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那里，想要去查看情况却被南毅拉住。

男孩摇了摇头，示意那个人已经死去了。

明明没有过去查看，但他就是知道，这是精神感知告诉他的。

从男孩这里得到答案的静文放弃了这个打算。

虽然不明白原理，但南毅是对的，这一路上他所给出的判断都是正确的。

暮色的街道空空荡荡，二人的身影继续小心前行着。

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了异样。

那是几具荒兽的尸体，死亡后的样子非常惨烈。

“看起来周围有军方的人在活动，应该是比较安全了。”

到这里，静文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尽管男孩作出的规避非常完美，可是一旦他们二人与怪物不可避免的遭遇，结果肯定会非常危险。

南毅也松了口气，他的力量对那些怪物没有任何作用。别说意识了，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生命，是完完全全以杀戮为目的而生产出来的扭曲之物，正面遇上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的对抗方法。

可是，事情似乎看起来有些不对。

越往前面走，怪物的尸体就越多，它们死亡的样貌都相同的难看。

身体被切出了一个大口子，有的甚至直接一分为二，尸体的血液也都被抽干，怎么看都不像是军方的手法。

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脑子一定不正常。

而就在此时，更为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那是一个平民的尸体，死亡的方式和怪物一样。

看到这个，二人的心又沉入了谷底。

这可不会是军方的所为。

在他们的前方，可能存在一个更加可怕的东西。

南毅将自己的那份能力释放到极致，他发现了一个小男孩正位于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位置。

看起来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

红色的头发如同鲜血一般，非常艳丽。

男孩静静的在街道上游荡，仿佛失去了神智。

两只双足型的荒兽发现了红发男孩后，便毫不留情的扑向了他。

可仅仅是下一个瞬间，两个怪物的的身体就化为了两半。

红发男孩的出手非常迅速，手中凝练出来的血液镰刀轻易的就收割了两条生命。

“糟了！”

由于他的缘故，一些怪物被引了过来，南毅和静文二人受到无妄之灾。

回避不了，南毅对能力的控制终究还是尚浅，所能感知到的范围有限。怪物如此突兀的就冲过来，使得他根本没有任何做出反应的时间。

对手是怪物，没有任何机会，因为他的能力无法起到效果。

对手是比怪物更强的红发男孩，些许还能搏一搏。

“快跑，静文姐，离开那个人！”

在南毅的指示下，二人向前跑去。

如果说快跑是因为后方突然出现了追击的怪物的话，那么后面一句话的意思是……

很快，她就明白了。

就在她看见红发男孩的那一瞬间，静文就理解到，他，是比起怪物更加危险的存在。

红发男孩的第一目标是怪物，又是交手的一瞬间就将追击的三只给排除，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

然后，他将目光对准了逃跑的二人。

红发男孩的速度非常之快，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就来到了二人的身旁。

在这样的危急的关头，作为年长者的静文几乎是下意识的推开了身旁的南毅。

“轰！”

血液凝聚成的镰刀划过，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斩击路线上的汽车像纸片一样被轻易切成两半。

对方是有意识的存在。

南毅影响到了红发男孩的些许思维，让他这一击落空了。

冲击造成的起浪将静文重重的撞在了一旁的车身上，看起来绝对不好受。

被推开的南毅后退了几步就稳住了身体。

能够影响到，就说明行得通。

体能方面自己肯定是远远不及眼前之人的，所以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决一胜负。

刚才短暂的意识影响，南毅就感受到了红发男孩的些许思维。

非常非常，非常不妙的感觉。

然而他没有退路。

凝聚精神，全力进行压制，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丧失神智的红发男孩不顾一切冲向南毅，步伐却在精神冲击面前开始变得缓慢。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从红发男孩的精神世界中，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各种负面情感是如此的浓烈，甚至有种要将南毅吞噬的感觉。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一旦南毅失去本心，他就将被红发男孩的情感同化，也变成那样一个疯狂的怪物。

一个孩童，要做到怎样才能忍受如此的苦难？

他看见了，那是红发男孩的记忆片段。

一个仿佛是某种生物的体内，由红色肉瘤组成的空间。

那个穿着白色大褂，身材佝偻的老者，就是一切的源头。

“品尝痛楚，才是释放潜力的最好方法！”

他是这样说的。

于是，他开始折磨男孩，使用一切手段来摧残他。

那不是以施虐为目的，老者的做法存粹是完了验证自己的理论。完全疯狂的试验，只为了追求他那荒诞的真理。

这样的信念更加可怖。

痛苦，坚持然后绝望直至疯狂，红发男孩迷失了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而南毅，对他的经历感同身受。

红发男孩的种种过往也在撕裂着他的心智。

那份刚刚觉醒，还在成长的力量就要经受如此的考验。

南毅在红发男孩的思维侵蚀下苦苦支撑，随时都有沦陷的可能。

而现实世界，红发男孩因为精神冲击而停下来的步伐也重新开始迈动，他一步一步，缓慢接近着南毅，想要将其撕碎。

对方越来越近了，血色镰刃已经举起，马上就要朝着南毅的身体挥下。

这就是命运的嘲弄。

几个小孩子在天下大势之下，除了默默的接受以外毫无反抗之力。

如果一切归于正常，他们这两个孩童的生命轨迹恐怕会完全不同吧。

二人一起，在阳光下玩耍而不是彼此厮杀。

不该是如此的，无论是自己，还是眼前的红发男孩。

但只能是如此，因为他们太过弱小，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个世界的残忍，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

就在南毅几乎已经无法招架的时候，他所面临的压力突然骤减。

那些充满苦难与疯狂的意志如同潮水一般褪去，而自己的精神则顺势进攻，将那些可怕的情感完全抹去。

“你没事吧？”

少女立马靠了过来，扶住了虚弱的南毅。

“静文姐！”

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捡起附近的铁棍敲击了红发男孩的头部，这才创造了如此的机会。

“我来背你吧，得赶快离开这里。”

来不及考虑其他事情，眼前的安全才是关键。

“我没事的……把他也带上吧！“

南毅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可是他刚才还……”

“不会了……现在的他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

南毅刚才的一击直接摧毁了对方的心智，让其恢复到了最初始的状态。

这并不是南域想要做到的结果，而是他对自身能力把控的不足才导致的。

不过就现在看来，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男孩以前所遭受的痛苦都被抹除，一切能够重新开始。

“那好吧！”说着，静文就将红发男孩抱了起来。

“虽然还是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们是家人，永远都可以依靠彼此的家人，这一点永远不要忘了。”

静文说道，这是她对如同弟弟一般的男孩无条件的信任。

“谢谢你，静文姐！”

就这样，灾难中的姐弟彼此相互扶持，继续在这座沦陷的城市里穿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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