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城破

叶静荨是被吵醒的。

她睁开眼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枯井旁边，夜已深了，院落中有些寒冷。远处火光冲天，隐隐的撕杀声传来，让她不由心跳加速。

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楚国大军压境，她的国家摇摇欲坠。楚军攻破都城，马上就要进入紫禁城了。

她是齐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此情此景下却也只能逃命，在一片混乱晕倒在了枯井旁。

尊卑，王威，律法，情义……在亡国灭家的威胁下轰然而倒。

她是公主，一个亡国公主。

撕杀声越来越清晰了起来，楚国的军队很快就会杀到这里，叶静荨并不想死，不禁有些焦急。

整个院落都是荒凉的，眼前似乎只有这座枯井可以藏身，然而她却知道这一点也不安全。

虽然她自幼习武，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但是寡不敌众，她不可能只身逃出皇宫。

父皇母后会在哪里呢？皇兄又在哪里？他们会选择逃走吗……

她从院中跑了出去，楚军还没打到这里来。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她便拼命太极殿跑去。

一路上都是拼命逃窜的宫人，谁也没有精力理会她这位曾经金尊玉贵的公主。

太极殿，是一个王朝最后的象征了。

殿前，忠于这个王朝的最后一批人守在这里，他们的神情凝重而悲壮。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她不由顺着他们的目光回望了一下掩映在火光之中的森严殿宇。

一个王朝的沦陷，竟是如此简单。

她的眼中有泪水涌了出来，但是她没有哭喊，而是平静地回过了头。

她迈上高耸的石阶，宫人们见了她，便为她让路，她快步跑了上去。

殿中，她的父皇与母后衣冠整齐，**危坐。见了她，不由惊讶。

“荨儿，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呀？！”原本还算平静的皇后见了女儿，终于忍不住，险些哭了出来。

他们失去了高贵的身份，失去了国家，失去了一切，性命能否得保都未可知。

“父皇……对不起你。”皇帝也是叹道，声音带了几分哭腔。

在这样的环境下，叶静荨的心中不禁泛起了酸意。

看父皇母后这个样子，分明是要与国共存亡了。

“父皇！母后！我们走吧……”

叶静荨央求道，然而皇帝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弃国而逃，父皇没有颜面去见叶家的列祖列宗。”

皇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含泪点了点头，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这是母后的责任，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见他们的样子，心中已全然明白，他们是不会逃亡的。

身与国共存亡，其实有多少国君能做到呢？她虽然心痛，却很敬佩自己的父皇与母后。

她愿意同他们共死。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突然，殿外响起了撕杀的声音。楚国军队打到太极殿了。

“荨儿！快过来！”

皇帝冲她招手，她走了过去，他一把将她推到了龙椅后面。

他的手胡乱拍着什么，只听“轰”的一声，密道之门就这样打开了。

“好好活着，不要想着报仇，父皇和母后对不起你！”

她的身子被推进了密道之中，她赶忙伸手拦着密道之门，看着他们慈爱而苍老的面孔，眼泪无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女儿不要！”

“快走！”

皇后最后说了一句，两人就坐回了那里，望向殿门。

殿门被攻开，鲜血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

“恪儿！”

皇后惊叫了一声。叶静荨原本想钻回殿内的身子也僵住了。因为那领兵站在殿中央的人影，正是皇后的长子，她的皇兄裴恪。

他一身黑衣，周身的气质十分冷漠，坚毅的容颜，与生俱来的贵气，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然而此刻，却让人觉得荒诞而陌生。

“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崩溃大喊。

裴恪不言不语，静静的看着他们，他旁边跟着的一位偏将却开口说话了。

“齐国皇后娘娘，您看清楚了，这位是我楚国的三殿下，而您的皇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皇后已经险些晕了过去，皇帝也是瞪大了双眼，有泪珠在他眼中滚动。叶静荨却紧紧捂着嘴，缓缓地退进了密道之中。

原来她最亲近的兄长，竟是他国谋划江山的一杖毒箭，狼子野心，狠毒无情！

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她不能让整个齐国皇族如此的冤枉！

她不愿再看，轻轻放下密道之门，面对无边黑暗，擦干了她无意识流下的泪水。

……

枯坟野草，荒郊野外，偶尔能听见几声狼叫，四合之内荒无人烟。

叶静荨不知道她在黑暗中爬了多久。密道狭小，她只能爬行，她的手掌和膝盖都摩出了血，疼得她一直倒吸凉气。

就在她即将坚持不住了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光亮，她眯起眼晴，松了一口气，终于爬了出来。

她强压下心头的疼痛，努力不去想这些，毕竟她还需要先活下去。

冷风吹得她清醒了一些，然而她却并不知道眼前这片荒芜是在哪里。

她是从未出过皇宫的，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波折，现在她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这样下去，虽然她没死在皇宫里，但也很有可能葬身狼腹，或者冻死饿死。而且现在，她的身上还有着鲜血的味道。

叶静荨不愿坐以待毙，便艰难的爬起身来，向前方走去。

她见到了湖。

她快步走到湖边，也顾不上脏，小心地取了些湖水来喝，然后又洗了洗脸，冰凉的湖水拍到脸上，她便更清醒了一些。

休息了一会儿，她便又出发了，然而她走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人烟。不一会儿，她发现了前面竟是一处乱葬岗。

经历过死亡之后，她已经不再惧怕这些了。

宫中的奴仆和罪人死了，会被扔到乱葬岗，死后他们身上的东西都会被搜**净，所以叶静荨直接放弃了刨尸体这种想法。

乱葬岗的恶臭熏得她一阵干呕，她险些快要吐了出来，却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她赶紧趴下收敛气息，装成一具尸体。

“真恶心，我可不想再伺候那个大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旁边有一个女人立马斥道：“你少说两句吧，那位爷我们可惹不起！陛下最宠爱新贵妃，他们新家人谁敢惹？”

“真恶心！我要把他恋尸癖的事情说出去！”男子愤愤道，随后那女人道：“你敢！你想死老娘还不想陪你呢！”

他们似乎是楚国人。

那男人没有再接话了，想来也不是真的要把某位贵人有恋尸癖的事情说出去，不过图一时嘴快。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他们似乎在翻找尸体，叶静荨一时思绪万千，突然感到一只手碰到了自己。

男人把她翻过来，惊叹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那女子便也凑过来看，也连连叹道：“世间竟有如此绝色？我的姑娘们若有她一半的样貌，那我们青楼的生意得火成啥样啊？”

原来是青楼的老鸨。她这张脸的确好看，倾国倾城的容貌，不知被多少年轻俊才求娶，只是父皇一直不允，想为她挑一个上等佳婿，然而最终却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女子蹲下来不断的摸她。

“这身子还是热的，脉搏也在跳动，好像还没死？我们把她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救活。”

“行。”男人应下来，又问道：“那新大人要的女尸怎么办？”

“他想要老娘杀了楼里的姑娘给他，哪有那么美？回头咱们去寻寻那些大户家里丫头犯了死罪的，寻来给他。再万一……这丫头若救不活，便也便宜他了。”

男人将叶静荨背到背上，他们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叶静荨依旧装死。她心里知道这将是她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机会，然而接下来的命运又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她是一国公主，如今竟然会流落青楼？但是可以做出任何改变的前提是她依旧活着，所以她只能忍耐。

叶静荨的身体本就接近极限了，如今确认了自己的暂时安全，她便真的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她已经躺在了柔软舒服的床上，看着房间中陌生却精致的部置，她不禁想起，这里就是青楼啊。

房间传来脚步声，一个陌生的丫头进来了，见她睁着眼，不由惊讶：“姑娘，你醒了！”

叶静荨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嗓子干的厉害。那丫头十分有眼色，见她这个样子，立刻去倒了些水，一点点喂给她喝。

待叶静荨喝完了水，丫头便问道：“姑娘现在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叶静荨冲她一笑：“我好多了，谢谢你。”

那丫头竟呆了呆，突然就红了脸。叶静荨奇怪的看她，她低着头道：“姑娘，我…我这就去找妈妈，妈妈可盼着你醒呢。”

说完，她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还不待半晌，那丫头就领着老鸨来了，叶静荨这才看清了救她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绀色衣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间犹有风情，风风火火的，一进门便道：“姑娘可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老鸨过分热情，看着她的眼神都发光。叶静荨知道她是把自己当作摇钱树了。

“多谢妈妈相救，我已经好多了。”

老鸨来到了她的床边坐下，满脸笑容道：“姑娘是宫中的人吧，可是犯了什么事？”

叶静荨偏过头，仿佛很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统共也不过见过那贵人一回，便被她……唉……”

老鸨同情的叹了口气：“那贵人定是见姑娘生得这般漂亮，怕有威胁，才起了这种杀心。不过有什么用呢，说也讽刺，昨晚齐国的皇宫就被攻破了，还不是一场空？”她似是突然想起叶静荨也是齐国人，便忙转了话：“姑娘这也算因祸得福，遇见了我，还捡得一条命回来。”

“多谢妈妈救命之恩！”叶静荨在床上拜谢道。老鸨将她扶起：“姑娘可还有家人？”

叶静荨摇了摇头：“我已举目无亲了。”

老鸨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姑娘，实不相瞒，我是绮梦楼的妈妈，她们都叫我红姨，我这救你，也不是白救的。”

叶静荨当然知道，可是要她沦落青楼，一条玉臂千人枕，她却是万万不愿意的。

似是看明白了叶静荨的顾虑，红姨笑道：“姑娘放心，你生得花容月貌，自不会同那下贱的女子一样，妈妈会把你捧成全楚京城第一的花魁娘子，你只须做个清倌，等不想做了，自有达官贵人愿为你赎身，去享那荣华富贵！”

叶静荨听了，点了点头，道：“我答应妈妈！”

红姨的话，不仅扫平了她心中的顾虑，还为她铺了一条路。

红姨见叶静荨答应了，便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明日我们便起程回楚京。”

红姨站起身来，似是要走，叶静荨赶忙拉住了她：“妈妈！”

红姨回头看。

叶静荨道：“我想知道，昨晚齐国的皇宫，怎么样了？”

红姨叹道：“那齐国国君，也算有骨气，同他的皇后一起焚殿而死了。”

叶静荨感觉脑海中轰鸣了一声，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但被证实之后，她还是万分悲痛。她隐忍着，不愿被红姨看出端倪。

“上位者之间这些征战撕杀，其实与我们普通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们好好活着就好了。”

叶静荨点了点头。

“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叶静荨顿了下：“我叫……叶如素。”

“好的，叶姑娘，你好好休息吧，妈妈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对她一笑，便走了出去。

叶静荨见她离开，便下床来到了镜子前。镜中的女子的确当得起倾国倾城。她的五官精致，轮廓分明。唇红齿白，眸子明亮，眉色如勾。

怪不得红姨对她这般动心。

第二日一行人便起程回了楚国，叶静荨也见到了那晚的男人，没想到他竟是红姨的丈夫。

叶静荨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乱糟糟的。不一会儿红姨也钻进了马车，叶静荨便问她：“红姨，这外面是怎么了？”

红姨叹道：“齐国亡了，忠臣殉主，识时务者降顺，自然是乱的。不过听说，齐国的嫡公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三皇子还在到处找呢。”

叶静荨悄悄握紧了拳头，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纵然心里深恨。他找她干什么？赶尽杀绝吗？

“嫡公主善良单纯，是这宫里最好说话的主子，我倒是希望她平安。”她说道。

“其实吧，我虽为楚国人，但也觉得公家这次做的实在不好看，这般赶尽杀绝，真的有些不成样子了。”

叶静荨看了一眼红姨，没有再说话。

楚家人赶尽杀绝，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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