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深蒂固

“移动位置，改变形状，或指使别人这么做。”

那几天正是春分前后，我恰巧闲来无事，再加上一个出于偶然的机会，我前去拜访他。

他还是没有多大变化——这是自然的。只是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仿佛双方都受到了惊吓。好在他首先反应过来，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可惜无济于事，沉默仍然像一块完美无缺的玉。终于我开口打破沉默说：

“希望不是只有二锅头才可以使你张嘴。你知道的，今日我行事匆忙，并没能准备一瓶。“

他狐疑地端详我一番，有些迟疑道：

“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又或者你要向我讲述你那在海棠花树下轰轰烈烈绽放然后凋零的爱情？“

“不……“

“多么好啊，因为懒得动弹一个手指，懒得点一下头，懒得给予一个拥抱，懒得张口说‘是’，最终落得独自寂寞仰卧在飘零的海棠花海中的下场。恋人未满，恋人反目，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剧，抑或是一种幸运。“

“不要再说了……“

“怎样，回想起你那殇逝的爱情了么？——或者说，弱弱的反抗实则为默认？“

“不是，说真的……说真的！我没有这么懒。时隔多年不见，你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嘲讽我吧。”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应该理解我当前的处境——也就理解了我说这些话的必要。呼……假如你能表演一下头朝下倒立的话，我说不定能原谅你、放过你，并且给你两片面包和一瓶啤酒。“

“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吧！“

“因人而异。“我哀伤地说。

“好吧……“他叹了口气，”有什么正事吗？莫非……你已经厌恶了这样的生活？“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如果能使现状变得更好一些的话。“我自嘲道。

“我知道你是个热爱自由的人，不过你也懂得，自古以来生活即是如此，一成不变——亘古不变。”

“难道就不能设想一下反面吗？”

“不——不会有人能够理解那种生活方式的。何必呢？只是做了多余的事情，能量化作二氧化碳、水汽和热量消散在虚空里，使重心像心脏般不知疲倦地跳动，于无尽的倾倒中勉力支持，然后从厌倦之地通往厌倦之地，简直是浪费生命！“尽管有违于他的作风，他还是滔滔不绝，”尽管这有违于我的作风，然而我还是如你所见滔滔不绝，大概就是因为这是原则性的问题吧！

“历史不容打破——正是源于历史反面的荒诞性！绝不是先打破鸡蛋较小的一端还是较小的一端这般毫无意义、无关紧要，而是如同能够长时间在桌面上旋转的鸡蛋是熟蛋、反之为生蛋一般的黑白分明、不容置疑……若是你有对人青睐相加的明智之见，想必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吧！！“

“不，我当然不会质疑如此基础性的常识。”我辩解道，“然而我不过是设想另一种情形罢了——尽管永远不会发生。“

“这是想也不能想的可怕之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二锅头，大灌一口，呼出大量酒气，”哈……今天有幸见面，好歹听我一言：绝对不能往那个方向去想。首先，这毫无意义；其次，会使我们的生活虚无化——小心堕入虚无主义的陷阱之中！“他告诫般地伸出食指，瞪了我一眼，”再者，“——他垂下眼帘，”多么的愚蠢啊！你看看我的身后——“

“我看见了。“

“那么，你为何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之情？“

“哪里不是如此呢？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成千上万双眼睛的直视，”我家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说？——如果那种事情发生，会出现怎样的可怕的画面啊！“

“但我记得……记得……

“我竭力转动眼珠回忆，满脸通红，“不，我不记得了。”

“所以我才一贯说，哪里都是一样的，哪里都没有区别，因此就没有必要……那个了。不——想想都叫人瘆的慌。“他突然脸色惨白。

但是，他又抓起瓶子，喝了几口二锅头，面色便恢复了红润。

“你要不要来一瓶？“

“不，谢谢，当下有点困难。“

远处的天空传来低沉的隆隆声，似乎阴云密布，看样子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艰难地抬起头一看，转而对我说：

“又是一场灾难，不是吗？“

“是啊，但愿这场灾难能够小一些。“我内疚地低声道。

“前些天的那一场死了好多人。“

“是啊……“

“对了，你来这儿几天了？“

“我想是三天吧。“

“三天……不很长，也不很短。“他喃喃说，接着打开了第三瓶二锅头，”为什么之前我没看见你？“

“你那时在睡觉。“

“哦。“

“我懒得睁眼。“他俏皮地自嘲道，”合你心意了吧？“

“我……“我还未回答，一个响雷劈下来，震惊寰宇，我和他都吃了一大惊。豆大的雨点马上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紧接着是大风。我们一下子变得披头散发，几乎要被自己的头发呛死——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我挣扎地呼叫道。

“不要害怕，“他顶着狂风大声吼道，声音被风刮得七零八落，“据我的观察，这场风暴完全不能和上一场相比！很快就会停息的！”

“可是……可是……”我大声地咳嗽着，“咳咳！”

“再等一会儿！“

风暴持续着。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看不见了！里面都是污泥！”

“闭上你的嘴，不要再喊了！”不料他也咳嗽着，“咳咳！我也不说话了！”

我们几乎屏住呼吸，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中近乎窒息。此后便是一片绝望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任何东西，什么东西也不在。我昏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无论是地面也好，天空也好，似乎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满地都是残骸，又有许多人死去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恍惚之间，我想到的却是不知哪本小说读到的场景——

某家旅馆的一个房间很是神奇。旅客在第一次拜访时，能见到两三个人。而在第二次拜访时，仍能见到那几个人，然而，却有新的人加入——变成了四五个人。之后的第三次、第四次亦然，房间里的人绝不会离开，而且总有新的人加入进来……直到第十次、第二十次……最后房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可是无论有多么的不舒服——那些人还是以各种奇奇怪怪的姿态呆在那里。

真是一个奇妙的故事啊。

我回过神来，放眼望去，艰难地寻找，总算在一堆废物中找到了他。

他并无大碍，只是被打破的二锅头瓶子划破了脸。在我的注视下，他缓缓苏醒过来——

“哦！”他惊呼道，盯着我。

“不幸中之万幸。”我得意地说道。

“恭喜。”他说，然而一边将目光移动到我原来所在的位置，那里有一堆残骸，“真是触目惊心啊。”

“不，你听我解释。“我急忙说，“假如在最开始你先开口的话——“

“那又如何？“

“你应当会问——‘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

“那么我便问好了：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

听闻，我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说道：

“是龙卷风。“

“龙卷风？“

“没错。“

——所以我才能不远万里来到他的面前，之后倒插在别人的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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