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讨死

4

说起这个马东海，张元便一肚子怒火。

以前他们租在同一个大杂院里，但马东海嗜赌如命，在赌桌上光了全副家当不说，还输掉了人品，为此妻子也离开了他。

那年他跟张元租住到一个大杂院后，见张元老实，居然无耻的欺哄着向张元借钱用以赌博，张元向来与人为善，也不懂得拒绝，因此被马东海借去不少钱。后来，有一次，马东海张口就想张元借一万块，说是他跟朋友合伙做了个局，就差这一万的赌资了，只要张元肯借给他，不仅可以彻底翻本，还能还清以往欠张元的债了。

那时，张元早已完全认清了马东海卑劣的人品，不想肯再借。可马东海却到了山穷水尽，孤注一掷的时候，他当着全院人们的面，竟不惜给张元跪了下来，说除了好心的张元，这世上没人会帮他了，只要张元借给他钱，就是救了他一条命。

张元虽然善良，但并不傻，他吱唔着不肯再借，后来，马东海就从地上站起来说，恨恨地说，张元，你知道吗，你毁了我，我本有翻身再世为人的机会，可你就是不肯给我活路。于是，从此就莫名其妙地跟张元结下了仇。

那不可理喻的一幕，张元至今想起来都点郁闷，他们萍水相逢，他帮了他无数次，最后一次的拒绝，却是毁了他？这叫什么事！

后来，张元便离开了那个大院，这些年再也没见过马东海，可马东海今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元没心情去多想马东海的事情，他彷徨无助地跑去城外的小树林，将纸箱里那姑娘的断足，跟她的手埋在了一起，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究竟要作孽到几时啊？张元绝望地想。

当晚，张元去离他出租房最近的超市又卖了酒。现在他唯有将自己喝的麻木了，才不会在这场被人无端“救助”的血案中崩溃。等结账时，那收银的小姑娘说，你今天总算买了点正常人用的东西，不过少喝点，喝多了伤身。张元经常来这里买货物，收银的小姑娘很多情，似乎对他有那层意思。

收银的姑娘杜宁嗔怪地看张元一眼，你就不能抽时间去见见我妈吗，不然她老找人给我介绍对象，老逼我去相亲……张元根本听见杜宁说什么，因为他通过超市门口，忽然发现有一辆警车呼啸着开了过去，那坐在警车副驾驶位胖如母猪激动的指手画脚的老女人，竟是刘淑华。警车似乎是往他出租屋的方向开去。

于是，张元惊得差点尿了裤子，他本能地赶紧蹲藏在了收银台旁边。他想看来刘淑华已经报案了，那么警察当然就会将作案人锁定在与对方有债务纠葛，并屡次以死相胁的他身上，然后，如果再到家里查到了是作案现场，那误以为他报复绑架并活生生**仇人女儿的罪名，怕是推也推不掉吧？

想通了这些，张元想哭。

便在这时，那只“恶魔”送给张元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你若想要回工程款，为何不试着用手机上那姑娘被绑架的照片，以及那些美丽的“残肢”，自己想办法逼债主还债啊？嘿嘿……

这时，张元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那个躲在黑暗里的贼人，显然并不是在帮他渡过难关，而是在借助他跟刘淑华之间的恩怨，隐匿起来做下这种事，最终是想将这犯罪的躯壳一点一点的往他身上套，然后，让他万劫不复吧！这人自然是欲致他于死地的仇家了。

不过，他这仇人显然不知道他的近况，否则对他一个自己求死心切的人，也不用亲自动手了。

可是，他张元这辈子也没不共戴天的仇人啊，那些民工要的是工钱，没理由要他这条烂命的；刘淑华更不会自己绑架女儿……

张元用令人匪夷所思的姿势蹲藏在超市收银台旁，惶恐地思索谁跟他有仇时，依旧没听见杜宁说让他等她下班了一起吃饭；更没发现一个穿超短裙的女子过来结账时，本能地慌忙护紧裙边，一直提放地看着他，大约认为张元藏在那里是想耍流氓。

到底是谁跟自己这么大仇恨，竟不惜……当张元终于鬼头鬼脑地走出超市，想弃家躲避警察的抓捕时，没想到竟一眼看到了马东海。马东海站在街角再次向张元笑笑，然后，故意掩饰什么的转身接起了电话。

张元怔怔地看着马东海的背影，想，这个马东海为什么老跟着他啊？他越想越不对劲，看到马东海后，张元才猛的想起这世上也只有他跟自己有仇了。难道是马东海？

马东海没想到时隔两年，竟会在街上看到昔日的老邻居张元。他发现这位老邻居似乎混的非常糟糕，又是被人追帐，又是跟人讨账的，不过，这种人正是他能顺利争取到的客户。

只是怕对方因为他曾经借钱时说的那一番狠绝的话，怀恨在心，一时不敢贸然去靠近。

马东海接起那个让张元误以为是故意掩饰什么的电话，转身是这样说的，大爷，我们不是说好今天签合同吗，您听我说，您这样的情况，真的很需要买一份保险……

5

张元再次收到那“恶魔”送来的纸箱子，是在乔山路的公园里，当时，他惶惶如丧家犬一样，胡子拉碴的，正蜷缩在公园的长凳上睡觉。因为怕肥肥猪和警察找到他，张元已经好多天没敢回家了。

这年张元整30岁，他活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他这么不幸的人。夹在一帮工人跟刘淑华之间走投无路，本来想以死来讨伐刘淑华的，哪知，人倒霉到家了连死都死不成。与此同时身周还突然藏下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居心叵测的“帮”他残害刘淑华的女儿，想借刀杀人，让他的良心倍受蹂躏。

而且，他这个倒霉到家的人，如今却是连家都不能回了！

纸箱又是经人转送到张元手里的——恶魔就是恶魔，竟时时刻刻掌握着他的行踪。

女孩终于死了，纸箱里的她，脸蛋苍白，容貌精致，看上去依旧那么美，只是睁着一双恐怖的大眼睛，死不瞑目；箱子里那女孩的头颅下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层钞票……看到这里，张元忽然就惊怖地呕吐起来，他吐得翻江倒海，吐得恨不得自己死掉。

他想这究竟得心肠多么残酷的畜生，才忍心如此对待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啊？

便在这时，那只“恶魔”送给张元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张元接起便又听到了那个沙哑阴鸷的声音：东西都收到了吧？既然你不肯屈尊亲自去要你的工程款，我只好全全帮你代劳了…..我想这下你总该满意了，我说过我会帮你度过难关的，不仅帮你如数要来了工程款，还让你解了心头恨，嘿嘿……不过，你也别开心的太早，因为我跟你之间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请耐心等着吧，过几天我还会联系你。

张元隐忍地痛恨地问对方究竟是谁，那边却挂了电话。

张元终于要在这起惨绝人寰的凶杀中崩溃了，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哆哆嗦嗦地想，等将这恶魔从黑暗里揪出来，他一定会杀了他，这样想着，张元又在公园的假山旁看到了马东海。

马东海望着张元，脸上挂这一丝暧昧，或者是尴尬，向他笑了笑，随后，又转身接起了电话。

6

张元想，恶魔当然就是马东海吧，不然他为何老跟着自己？

这世上唯有马东海跟他有仇——当年没借给马东海那一万块去赌博，看他如今的穿戴，虽然西装革履，可显然是地摊的廉价货，人也猥猥琐琐的，自然没有“翻身再世为人”，他一定为当年的事情恨死自己了吧？所以，觉得径自弄自己不解恨，就歹毒的想嫁祸一场罪恶慢慢的折磨致死吧？

这家伙真是没人性，张元恨恨地想。

虽然那30万的工程款终于要回来了，可是那如花似玉的姑娘却因张元送了命，即便他最后能洗脱冤屈，可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所以，张元决定要为自己的良心，和那可怜的姑娘去讨个公道。他一生从不敢做违法犯罪的事，但这起血案让他感觉犹如活在地狱里，惨痛心扉，他要发疯了。

因此，张元抱着那纸箱子虚弱的找去了马东海。“看来你现在混得不错，这么多钱自己都不肯要。你很好啊，居然肯这么煞费苦心的‘帮’我！”

马东海听不懂张元在说什么，但他不愿在张元面前跌价，说，我……我当然混得很牛，没错，我就是想帮你，帮你解决后顾之忧……

听马东海亲口这么说，张元心里终于确定了什么，然后他约马东海今晚在见楞大桥下见面说有事跟他谈，然后，便抱着那个纸箱子走开了。

马东海看到张元没走出几步，竟像个娘们似的，突然咧开嘴悲怆地哭了几声……他觉得这个老邻居十分奇怪。

那见楞大桥是一个非常偏僻的所在，白天偶尔有车辆在桥上经过，夜里黑灯瞎火的，只有附近稻田里几只青蛙此起彼伏的“呱呱”的鸣叫声。

马东海在桥下等张元时，心里有些得意，因为还没等他去找张元呢，没想到，对方倒主动送上门来了，只是买卖保险用的着选择在晚上吗，还是见楞大桥这么诡秘的地方？搞得就好像买卖军火似地！

马东海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保险员，他无意中发现张元近来又是给人追债，又是跟人讨债的，人生安全存在着极大的隐患，当时过境迁后，他觉得张元是一个好人，因此，他一直神神秘秘跟着张元，只是想劝他买一份保险；以张元目前的境况，马东海觉得自己要他买保险可不就是在帮他么？

至于当初他因为借钱的事情对张元起的误会，一直就感到很惭愧，这事都羞于提起了。

那晚，马东海在桥下等了好久，正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才看到张元姗姗来了，只是等张元走到近前，马东海不仅吃了一惊。

因为张元看上去就仿佛要跟谁玩命似的，一副狰狞凶残的嘴脸。混蛋！他手里居然还拎了一把菜刀！

这家伙想干什么？

7

张元也死在当晚，死在刘淑华保时捷的车轮下。

他原本就想用自己的死，来讨伐黑心懒帐的承包商刘淑华，没想到半路却突然发生了这些血腥的令人疯狂的事件，他被命运戏弄着转了一圈，可终归还是又回到了最初选择的轨迹。

不过，这次张元求死的时候，心里反而感到了一些平静，因为他不仅砍死了“恶魔”马东海，还终于用那笔工程款给工人们发了工资。他觉得自己再不欠这个世界什么了。

但刘淑华却欠着他的，要不是她黑了心肠赖账，他也不至于从一个走投无路的受害者，升级到一个走投无路的罪恶的杀人犯。所以，张元杀死马东海后，毫不迟疑的，就守在刘淑华每晚开车回家的那条公路上，然后，等刘淑华飞驰开过时，他突然就冲了上去……

他依旧要用自己的死，跟刘淑华讨个说法。

死了吧，张元绝望的想，他活了30岁，还从没见过像自己这样悲催的人。张元死狗一样卷曲在地上的血泊里，临死的时候，他心里不禁想起了杜宁。本来杜宁今晚约了他一起去她家里吃饭的…….杜宁长的很漂亮，白皮肤，细眉细眼，尖尖的下巴，要不是他非死不可，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感情的。

若他的世界是太平的，美满的迎娶了杜宁，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他一个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不配允诺人家什么啊……

张元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看到刘淑华惊慌的走下车，跟她一起下来的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等看清那姑娘后，张元在垂死中突然就惊骇的睁大了眼。因为这姑娘竟是刘淑华被马东海那恶魔斩手斩脚割下头颅惨死的女儿。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然后，张元气若游丝的隐约听到那女孩说，妈，是张元，他怎么撞上来的，快啊，赶快送医院！

刘淑华却说，你不是已经给他钱了吗，他为什么还要死给我看？这不要脸的，这……这挨千刀的！

都让你别恶意拖欠人家的血汗钱了，他们也不容易，都怪你，现在闹出人命你满意了……

可这时张元已经没力气分辨她们在说些什么了。

就在张元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只“恶魔”送给他的手机，忽然再次响了起来。可既然这姑娘没死，那起绑架残害案根本就不存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张元困惑地瞪着一双渐渐变灰的眼睛，他终于知道那恶魔并不是马东海，一直另有其人，他从一开始就判断失误了，而那躲在黑暗里的恶魔张牙舞爪，最终的目的似乎就是指引着他去杀马东海。

张元死不瞑目!

那恶魔到底是谁啊？他临死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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