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的小日子过的很简单,一大早被送去早朝,然后睡个回笼觉,将近中午才又起床,随手写两张石头记,让范思辙端药过来顺道拿走。余下半日如果有兴致会去厨房做几个三明治,连带着高达也有一份,又或者在工具台上敲敲打打随意做点小物事。
总而言之,范闲不像别家公子一样喜到外面寻乐,高达也省心了不少(大误)。
范闲夜审司理理,高达寸步不离,他亲眼看着范闲在没有动任何刑罚之下撬动了连监察院也无法撬动的嘴。
范闲早就该想到的,林珙就是封建社会的代表,传统思想下是一颗残忍的心,他们这类人除了自身,其他人都无足轻重,这芸芸众生,还不如他们府中的一只哈巴狗。不管怎样,林珙居然私通北齐,这个消息,远远比他是牛栏街刺杀幕后主谋来的惊爆。
林珙的父亲是当朝权相,想要以法治他不大可能。滕子京在他们眼里太卑微,还无法请的动国法,而私通北齐他手上又没有凭证,思前想后只有一条路。
“公子想做什么,高达愿往。”
范闲想干掉林珙,此事难度太大。他坐在门槛上看着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越发的坚定了决心:“林珙身边最差的都是七品高手。”
“高达愿往。”高达又说了一遍,范闲已是他的主人,主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再加上此事也确实是心甘情愿,林珙既然能策划程巨树刺杀,也许下次找个大宗师来无人能挡,终究是个异数。
范闲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去喝茶。”
他向来喜欢热闹,但现在心情不好找了个僻静角落,高达杵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坐,范闲只好磕在栏杆上听说书。
说的正是石头记。
说书的人他认识,是在城门口坑他的‘京都一日游’
那人口才极好,脚步很轻,巧言令色一看就是撒谎精。
“高达,你说怎么才能杀了林珙?”
“高达愿往。”
范闲挺起下巴:“你复读机啊!”
高达不懂复读机的意思,只能不吭声。
范闲扔给说书人一锭银子,打包了剩下的糕点,塞给高达:“垫垫。”
高达身无长物,右手长年握住剑柄,左手也是最佳姿势可以掏出匕首,他的站立甚至是吃饭,都是摆好的最佳出手姿势。
怀里冷不丁的多了一个香香甜甜的小包裹,突然间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范闲被他逗笑了,把小包塞进他衣服里:“回去吧。”
范闲想要杀林珙,高达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他会迷晕自己,只身一人去杀林珙。
高达刚醒来就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案上跳起来,正欲飞身追去希望有的补救,却发现了倒在门槛上的范闲。
范公子院子里怎么能没下人呢?晕在院里也没人知道!高达检查了一番,发现范闲是被人打晕的。
范闲身上还穿着夜行衣,夜里露凉,摸他身上的温度已经倒在这里好长时间了,想来是准备出门时就被打昏。这个人不想让范闲杀林珙,能够瞒住他们二人潜伏于近处,功夫之高深不可测。
他庆幸范闲好歹还活着,没有受伤完好无损,只是难免冻着,刚把范闲搬到榻上,范建突然来访,神色凝重。
“老爷。”高达立于床前。
“这是……,这是回来了?”范建声音提高了八度,可见其气急,看到范闲的夜行衣整个人都血气上涌,“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老爷。”高达俯身,“少爷没有出去过,也许他当时是要去杀林珙,但是被人打晕现在还未醒。”
“真的?”范建问道。
“属下从小接受训练,**于我最多不过两炷香的时间,我醒来就发现少爷晕在门口,身上凉透,估计是刚准备出去就被拦了下来。”
范建略微放下了心:“林珙死了。”
高达震惊,但是这其中因果不是他能问的:“不是少爷做的。”
“可是人人都会怀疑到他头上。”范建走到床前,摸了摸范闲的脸,确认晕着才道,“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这小子太会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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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节来了让人去弹几下古筝,跳点舞不就得了!怎么还要我来定什么节目?!”范闲不耐烦道,昨日被五竹叔打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刚醒来就被范建叫去,说陛下要他编撰节目,即刻入宫。
范建却懂,这是陛下寻着理由想与范闲独处,林珙一死,林若甫要找他,太子要找他,正是单独召见他的大好机会大好理由:“你自己小心。”
范闲进宫,高达只能守在城墙外,他默然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像。高达深知一个道理,想要活的长久,绝对不能问为什么。然而这回却实在忍不住,在城墙前问了范闲:“滕子京只是一个护卫,为何要执着为他报仇?”
“滕子京值得拥有姓名。”范闲这样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关紧要的。”
高达只觉得自己冰冷的身躯注入了一股热流,他羡慕滕子京,他肯定滕子京甚至以死为荣,然逝者已矣。
范闲并没有在宫中停留多长时间,他是由庆帝身边的候太监亲自送出宫的,候太监脸色惨败魂不附体,一路低声讨饶说范大人我快被你吓死了!下次可不许这样,见了陛下要低头……之类的云云。
高达心中惊奇,面上不露声色,只低着头跟在范闲身后。
“候公公,有空来我家玩啊!”范闲回首留下一句怪异的问候。
高达见怪不怪。
按照范闲的性子,忙了大半天理应回府好好睡一觉,再加上今日份的石头记还未默写出来,真真忙的要死。但是他未直接回府,只因半途中受太子所邀,心道必定是为了林珙之事:“高达你先回去。”
高达第一次抗命:“老爷吩咐我寸步不离。”
范闲诧异,还以为这个闷葫芦只是个复读机呢,原来也有思想。他知道高达的顾虑,太子杀一个范闲不是什么难事,有罪责下来太子身份摆在那里,天然的屏障。
“少爷,不如我们先回府。”高达建议。
范闲定定的看着他,满脸荒唐:“我会怕他?”留给他一个耸立潇洒的背影。
高达知道范闲天不怕地不怕,暗想以自己的武功,打不过另说,拼死送范闲脱险还是勉强可以的,摸了摸腰间的信号弹,快步跟了上去。
太子府倒是比二皇子的府中多了点人气,偶尔还能看见侍女们嬉戏,只不过亭台楼阁,高山流水,总少了那么点人情。范闲跟在领路人身后,高达与他错后一步,停留在一个凉亭外静待。
凉亭四周用屏风隔开,里面隐隐约约几个影子,看不真切,凉风吹拂,亭子边上还有棵如亭盖的大红枫,十分好景色。
“你说那范闲,我让人捉了来可好?”亭子内有人奉承,其语气谄媚程度让人作呕。
“捉来干什么?他可是风头无二,还能杀了他不成?”这个声音范闲认识,竟是郭保坤。
“郭公子,听说那范闲长的比青楼里的小倌还要俏,虽不能杀,但若是能承欢于公子身下,岂不是美哉?正所谓杀一个人往往是最下策,要践踏他的尊严侮辱他的人格让他求生不能才是上策!”
高达的剑猛地出了半寸,范闲按住他的剑柄,对他摇摇头,而后气定神闲的负着双手赏枫。
只听亭内郭保坤懊恼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片刻又道,“不过这建议甚好。”
范闲挑起眉毛,不知道太子在这里唱双簧是何用意。这时有一个侍女将亭帐掀开,亭内有三人,郭保坤范闲认识,太子在监察院见过一面也认得,另一人身材浮肿,满面谄媚,看上去比郭保坤还要纨绔。
高达正要跪拜,忽的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他的手臂,把他扶正。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子,你与这群人在一起,太可怕了!”范闲走进凉亭,“你找我,有什么事?”
郭保坤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没料到刚刚的话全被他听了去:“范闲!你好大的胆子!见太子不跪!”
李承乾叫人再移了张座椅来:“父皇说了,范闲何时何地都可以免跪礼。”
“那那那他的侍卫呢!”郭保坤舌头打结。
范闲坐下:“侍卫听命于我,又不是你的,你操什么心!”
“刚刚郭保坤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李承乾命人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了些酒菜。
范闲还没有吃午饭,也不客气,连着吃了好几块点心才住手,像是真的来吃饭一般,又喝了好些汤汤水水。
高达知道范闲是费介的徒弟,精通药理,也就没有多加干涉。但是范闲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告辞忽然一个踉跄栽了下去!高达惊急去扶他,却触及到他滚烫的肌肤。
“这是……,少爷你没事吧!”高达慌张的拔出剑,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太大意了!范闲善于分辨毒物却料不到对方会下如此下三滥的药物!
郭保坤一改谦卑之色,张狂道:“哎呀你怎么还有力气?”
高达震惊,手腕随之一阵虚弱感,竟是剑都握不起来了!他转身护住范闲,想用力扶他离开,却徒劳无功,被那个浮肿的胖子一脚踢开。
“请。”胖子呵呵淫笑。
范闲被体内的热量烧灼的提不起一声丝力气,眼角带上了一抹红痕,那双干净的眸子湿漉漉的尤其明亮无辜,他伏在案上,紧紧的盯着郭保坤。
郭保坤壮了壮胆子,发现范闲确实中了药,才傲慢上前。桀骜难训的范闲此刻的确非常有味道,他着实再次惊艳了一把,其实范闲入京的第一天就出了名,京中人都知道范建有个漂亮的私生子,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不知围绕他说了多少荤话,可等真见到了范闲,才知道什么叫少年初长成,自在恰如风。
“郭保坤,你敢!”范闲狠狠道,可惜他气力不足,声音低的可怜。
郭保坤的手去摸他的腰带。
被控制住的高达目眦欲裂:“太子无德!你枉为太子!”
郭保坤一愣,转头去看李承乾,后者悠哉悠哉喝着茶水,脸都没抬。郭保坤心中大定,喜滋滋的继续解范闲的衣裳。
范闲闭上了眼睛。
“住手。”李承乾忽然出声,“若真要为林珙报仇动手,一刀杀了就是。”
郭保坤收回手惋惜道:“美色当前,这太可惜了吧!”
李承乾轻哼:“郭保坤,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不能太无耻。”
郭保坤无言以对,只能对范闲狠狠道:“你应该谢谢太子饶你这一次!”
伏在案上的范闲猛地睁开眼睛,直起身来,整理了下被郭保坤弄得稍许凌乱的衣服,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重新插回靴子里:“你应该谢谢我,没有杀你。”
“你你你你,你没中药!?”郭保坤大惊失色。
范闲舔了舔嘴唇,脸上红痕未消,神色却十分清醒:“你傻吧?我师傅是费介诶!”
“郭保坤!闭嘴。”李承乾挥挥手,范闲面前的饭菜又都被换了一拨。
范闲踹开押着高达的几个太监,不着痕迹的扔了一颗药丸在他口里:“演技不错啊!”
“范闲!是不是你杀的林珙!”郭保坤的指尖快戳到范闲的鼻子。
范闲默默移开一步:“首先,我不鄙视你喜欢男人。其次,我没有杀林珙。”
“谁说我喜欢男人!”郭保坤气急。
范闲灿烂一笑:“不要否认嘛!虽然你想要搞我,但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他自己的想法,我又无权干涉。只不过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用什么手段,我不介意打你第二次。啊不,你等着,我肯定要再打你一次。”
“你狂妄!”
范闲懒得与他多说,觉得降低自己的智商,对李承乾道:“我确实没杀林珙。”
“我也没有让林珙对你下手。”李承乾道。
“我确实想杀林珙,但是那日突然被人打晕,根本没有出城。”
“我会去问守卫。”李承乾道。
“随你。”
原来以为会有一番弯弯绕绕才能探测到真相,没想到范闲这么坦率,李承乾觉得与聪明人谈话就是省心,爽快:“范闲,你可愿成为我门下之臣?”
范闲一愣:“你看我傻吗?”
“不傻。”李承乾笑,与范闲交流十分轻松,可以称得上愉快。
“聪明人从不站队,谁是陛下我便忠于谁。”
“我是太子。”
“可你还没有成为陛下。”
李承乾有些心灰意冷:“在我这位置,总希望有能之臣助我。”
“其实我很不明白。”范闲又吃了个点心,“太子总要登基,你在急什么?”
“老二对我总是敌意很深,那张位置,有我没他……”李承乾鲜少对人谈心中的苦闷,可是范闲坐在下首,撑着下巴,干净的眸子一副准备聆听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丝软弱来,察觉到失态立刻收了声。
“我只知道,这天下早晚是你的,陛下现在不给你,你不能抢。”范闲道,“二皇子的确比你有能力,但是我更希望你登上皇位。”
“为什么?”
“你用的手段虽然无耻了些。”范闲指着案上的酒菜,“但你心中仍有仁义。”
“你居然是最了解我的人。”李承乾微微讶异。
“不过,我要提醒太子一句”范闲挺直身体,直视他的眼睛,“郭保坤当时只要再进一步,在场的人都会死。”
郭保坤瞪大眼睛,满脸后怕,他可还记得上次黑拳差点把他打残。
范闲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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