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福祸

从云夫人那回来的时候，我便觉得身下不舒服，下腹有些许胀痛，也没多想，算算月事也不是今天，便喝了些热水歇下了，吩咐了谁都不要进来打扰。

谁知入夜时分一阵剧痛让我不得不醒来，那撕扯的感觉让我觉得肚子里的肠子似乎拧成一块，彼此牵扯，那湿润的感觉及掀被铺面而来的血腥味儿让我知道现在不是肚子疼，而是**在剧烈收缩所带来的剧烈疼痛。冷汗一颗颗地顺着额头往下滚，我咬紧牙，张口想叫人，却发现连一分力都使不上，这种可怕的感觉又将我的恐惧拉回前几次来月事的记忆。

那时在清音阁，又不得泄露，我只能借故跑到拾翠的房里，整个晚上痛得眼泪直流，抱着枕头咬紧牙关，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别人，虚汗狂冒，身子瑟瑟发抖，几度跑下床作呕，拾翠那天晚上几乎不眠不休陪着我照顾我，也压抑着哭了一整晚，第二天也不敢去看大夫，只悄悄下山请大夫按例开药。

此时，我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不去承受这种钝刀割肉般的痛苦，那痛阵阵袭来，我挣扎着从床上摔了下来才惊动了落红拾翠。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摔着了？”落红见我这般，早已脸色吓得青白，唤来几个小丫鬟手忙脚乱地把我扶上床。而之前照顾过偶我的拾翠已近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用我吩咐转身找了之前的药方吩咐一个小厮赶紧照方抓药。

“小姐，我去找个枕头过来让您抱着~可好？”拾翠在我床边柔声问，我已无力回答，只能微微点头。

“我、我去找少爷！”落红在一旁很是慌乱，她不曾知道我先前痛经痛得厉害，一时间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平稳，看着拾翠在忙活却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是不停地为我擦汗。

我摇了摇头，自己听着都觉得像幽灵发出的声音弱弱道，“别去，女孩子家的事儿，千万不要随便惊动他人，我服剂药便好~”

我想挤出一个笑，可那阵阵的疼痛早让我的笑容扭曲了，张口又觉得有东西涌上喉咙，便慌忙推开被子，连跌带爬地下床，趴在盆子边一阵干呕，那酸酸涩涩的刺鼻味儿让我的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无力地趴在就近的矮凳上呜咽落泪，在21世纪我何曾受这样的苦，从没有这样的痛经经历，不管落红在旁的劝慰，心里越想越难受，发誓下辈子一定不再做女人。

“少、少爷！您、您不能进去，小姐吩咐了不让人进去！”

“混账——，竟敢拦住本少爷，都成这样了还逞强！”外面传来云夏慕的低吼及丫鬟们呜咽跪地求饶声。

“滚开！”

我稍推了落红，让她出去拦住。

“少爷，小姐正休息呢，您这么大动静岂不吵醒了？”

“哼！让开，当我不知，今天晚上传饭也没吃，刚刚碰着一小厮出去抓药，还想骗我没事？要是她有个好歹试问你们谁担得起！”云夏慕的声音已经愠怒到极点，锐利的眼神直刺刺地盯着落红，她不得不让开了道儿。

我实在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狼狈样，日后少不得又要一番嘲讽取笑。

此时在他那双透彻看不清情绪的眼睛中，我看到的是自己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衣衫不整地趴坐在地板上，我狠狠地回过身，喉咙又一阵难受。

他疾步走来，蹲在我身边轻拍着我的背。“都成这样了还不请大夫？”

“不劳您挂心，我没事！请大少爷您出去，我不想让人见到现在这副模样。”我冷着脸，面无表情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现在是你要面子的时候吗？”语气已经没那么硬，也有几分责备。

“身体的事我自个儿知道，我麻烦您出去，非得闹得人尽皆知让我受人所指才愿么！”现在不是他该演戏表示情深意重的时刻，再怎么说我还没嫁过去，他光明正大屡次进我房间已是于理不合，现在我是自己的私事来了，要是让云夫人知道因为这个还让他特意来一趟，在他们眼里，男人见女人血总归不吉利，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招人误解。

“我是关心你！不是因为虚情假意！”他很认真地看着我，将我扶起，似乎已经误会我刚刚的意思。

“我知道，您的心意我领了，这是我自己的私事，我清楚，刚刚也让人去抓药，喝了之后我便没事，算我求你，赶紧回去！”

“那，我也让他请了大夫，你也一定要看！”

“好！”我急急答应，转头招呼落红送他出去。

待到吃完药，看来病，身体稍缓之后，我已经精疲力竭沉沉睡去，无力再去思考云夏慕的“关心”是为何而来。

每次痛经来得快去得亦快，因为身子不适云夫人也许了我不用请安，晨昏定省都是打发了拾翠或是落红去问安，自己连着几日都歇在房中没出去。

这一日突然想起我离府的时候留下一只小京巴狗让落红照顾，从回来一忙也就忘了问也没见着。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有一次云夏慕无意间逛到我这来见到小妖精着实很可爱便要了去养。

现下在屋里呆着无聊便决意出来走走，顺便去看看小妖精。

冬日里的云府树木仍然花木繁盛，种的都是些四季花卉，时隔7年，我又一次绕到云夏慕的园子。一角一景，这边竹子翠然挺立，那边海棠傲然绽放，一簇簇、一树树，让园子看起来也是热闹非凡生意盎然。

我心意惬惬流连园中，拾翠、落红我都没让跟着，只带着个小丫鬟，不知不觉来到深处，一边的一个角门让我觉得新异，本打算到门口瞧瞧便回，里面别具一格的景观却吸引着我步步深入。

怪石嶙峋，奇花异草。

满树梨花，若有似无的清香似是调淡了的香水随意弥漫在空中，鼻翼微张便可觉那拂面而来的淡雅香气。

越往里走便是一片桃花林，落英缤纷，微风细抚，枝头的花瓣便像是别在姑娘柳腰上那方丝帕，纤腰摆动间摇曳着飞落，一地粉红，我自以为是误入桃源，倘若多一眼泉水或者一泓清溪，整个林子便灵动了。

然而美妙如斯，竟还有佳音绕耳，款款如诉：“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如黄莺出谷的清脆之音，情难自已，拍手称赞，却惊得不远处林下佳人停唱抱琴离。

“姑娘，请留步！”

那抹粉红的身影，让我猜想定是为曼妙女子。

“姑娘请别介意~我是”电光石火之间，意识到直接讲明身份似乎有欠妥当，“我是来给老爷看病的大夫的徒弟，是位女大夫，姑娘不用回避。”

她闻言转身过来，惹怜顾盼生波的一双桃花眼，直挺高尖的鼻子，粉雕细作的小脸，不可谓不美，甚至于有些脱俗，那一身粉红，那双眼睛与此情此景浑然天成，自成一景，从来不知道云夏慕园中竟藏着这样的好景致。

回神见她也细细打量着我，还好上午重新温习武艺，倒也是换了一身男子便装，如此糊弄过去也还是可以。

“先生长得很好看！”

“哪里，姑娘谬赞了，只是姑娘为何一个人在这？”

“哦，瞧我，您请随我移步至前面的小楼，那便是我住的~”

前面还有屋子？这个园子里究竟隐匿了多少奇思妙想的建筑，我感觉那楼必当也别致。

绕过这大片桃林，顺着小路右拐全然是另一番风景，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中隐匿着吊脚二竹楼。

仙人所居之所也莫过于此，不细看我绝对不可能相信这是建造在一座府衙内，而是在世外的一片仙境。

进楼只是些简单的陈设，脑子一些句子一闪而过，“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女先生为请教您芳名？”

“展颜！”

“喔~展颜！那你是怎么到这的？”

“刚刚在看诊，我闲得无聊便由外面的小丫鬟领着闲逛，没承想竟逛到这！姑娘您是府上什么人，为何独居于此，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

她轻轻一笑，但看来却像是在叹气，道：“我并非云府何人，只不过一个来客，幸得夏慕少爷垂怜，救了我一命罢！”

“怎么说？姑娘是遇到什么困难？”

她眼神幽幽，飘忽不定，似乎思绪也跟着在走，神色有些凄然，似乎某些回忆是不愿触碰但却又铭刻于心，泪流干了只有那酸涩犹在：“我家本是官宦人家，前些年父亲因为牵连朝廷卖官鬻爵一案而革职流放，母亲难承家变一病不起，而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亲戚朋友像是避瘟疫一般躲着我们，万般无奈之下为救母亲我委身青楼，然就在我签好卖身契拿钱回家给母亲治病时，她却因为得知我沦落风尘一气之下撒手人寰。我便回去青楼想把钱给老鸨换回我的卖身契，谁知她竟是不肯，想要赎身需拿出三倍的钱。我被迫留在那儿卖艺，因着我有些姿色也会些才艺她便将我当摇钱树，这些我也不管，只不要让我接客。但是，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位有财有势的人，花重金要我接客，我哪里肯从，以死相*，恰巧被经过的夏慕少爷所救，也帮我赎身。”

原来云夏慕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到底还是有恻隐之心。

“那你现在住这，云夫人知道么？”

“知道，夏慕少爷是个孝顺人，像我这样曾经落入风尘的女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带进家门，他定是先禀明了云夫人才安排我住这儿。”

“可怎么连个体己人儿都没有？”

“展颜姑娘有所不知，是我自己不要的。我觉得夫人他们待我已经够好，能留在少爷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她眼神平静如波，刚刚那段心酸往事像只是在水面轻划一刀，早在水纹中隐去，留下的，只是听故事的人心里激起的一层涟漪。

“你打算这辈子就这样没名没分地隐居在这？”

“我哪能求什么名分，只在心里爱着少爷，他心里也清楚就好，眼下少爷也要娶自己的夫人，我很为他高兴。”女人最厉害的一项本事之一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内心不喜欢却要做出一副贤良淑德深明大义的模样去祝福包容自己心爱的人去娶别的女人。

“再说，夫人也应允了如果我将来有了少爷的孩子，他也会是云家的子孙。我很满足了，我感激夫人不介意不追究我的身份来历。”说着她脸上倒是浮起欣慰的笑，似乎为自己内心的酸楚找到宽慰的理由。女人不仅仅口是心非也喜欢自欺欺人。

然她这一番话也提醒我去认真思考一个问题，留在云府不是长久之计，那么我又如何摆脱云家少奶奶的身份，离开留下，是福是祸全然不知，而有一点事肯定的，我不会接受这样一段婚姻，即使前些时日答应也是权宜之计，我没办法接受与别人分享一个丈夫。

不知不觉也和她坐了很久，我起身告辞出了园才想起忘了问她名字，忘了自己的目的是要去看小妖精的。

回到房里，我继续闭门不出。

“落红，下午小妖精我没去看它，你为我跑一趟，好声好气去帮我要回小妖精，我就不过去了。”

“是！”

这丫头伺候我有些时日，见我面色不对不敢再多说什么，领了命之后便退下去不作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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