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伤逝下

今天中午没胃口便没吃多少，晚餐也没来得及吃，加上心中大恸，稍稍有些低血糖便哭昏过去。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换过一身睡衣躺在自己房间里面的床上，我起身走了两步，便与歆禹隔着珠帘两相对望着，他在屋子另一边，特特辟出镂花木雕拱门，在里侧置了一张书案，正好临窗，他便坐在那看书。他书卷握在手上，抬眼看我时剑眉微蹙，轻叹一声便搁下书，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绸缎睡衣，外面随意地搭了件玄色滚银边的藏绵锦袍，发丝散开，仅在下端用一个缀着红色流苏的缎带松松束着。他随手从衣架上取过我的外袍给我披上，“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一边给我系上扣子，一边探了探我的额头，“还好没发烧！”我讷讷地回望他，问：“娘亲她怎么样了？”

他给我倒来一杯热水，缓缓道：“我刚刚去送药了，她服下后已经没那么痛，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手里捧着杯子，那暖暖的水雾在眼前轻轻缭绕。

“可你就不好了，还没吃晚饭！你再去躺躺，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嗯，我去书桌那坐坐看看书就行！不睡了，不困！”

他点点头，拉着我的手走到门边，为我拢了拢衣服，自个便直接披着那件锦袍出门去。

我踱步至那拱门后的桌案上，随手拣起歆禹刚刚在看的书，读了一下，觉得怎么都是药理，翻至封面看了看书目，这是本介绍各种草药的书，而刚刚他看的那一页正是讲到各味止痛草药的特性及用法。

一股暖意袭上心头，原来他昨天去隔壁小镇便是去找这些书，难得他这么孝顺我娘，对我及现在的家人一片真心。

我也拿着书细细翻阅起来，发现很多草药的名字我竟是闻所未闻，古文书很是晦涩难懂，并且这些药理药性的更是枯燥至极，他却看得那么认真，真是难为！

过了大约两刻钟，我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站了起来便要跑去开门，他甫一推开门便见我站在门边边，有些诧异，而后笑笑：“看来是饿得慌！过来吧，趁热吃！”他随手将门关上，把面放在屋中的圆桌上，给我摆好碗筷，见我傻愣在门边，轻笑：“你不是饿了吗？还愣愣地做什么呢？”

我心中一动，快走了两步扑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整个头都埋在他胸膛里，闷闷道：“歆禹你怎么这么好，怎么这么好！我越来越喜欢你，越来越控制不住去爱你！怎么办？”

他一开始有些惊讶我的反应，听我这么说，反倒笑了，拍拍我的背，宠溺道：“那便顺其自然，喜欢再多一点，爱再多一点也无妨，我统统都承了！”

我也跟着傻笑，心里暗道美得你！

面条甚是美味，本来他厨艺就是一等一，在清音阁早就领教过，再加上现在心里甜甜美美的，更觉此乃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味佳肴啊。吃到一半，忽然想起娘今天的话，一边咬着面条一边回头问他，“那啥，我背上，嗯，就是差不多骶骨那有没有什么刺青呢？”

闻言，他从书案边上抬起头，狐疑地看了我一会，低声道：“有倒是有，那日看到本想问你，后来事情一忙便忘了，这个纹身？”

“哦，没什么！我娘说那本来长了个胎记，很不好看，所以便给我刺了图案。不过我自己看不清，你可看清是什么了？”

“咳咳...”他放下书，手拢在嘴边，明白着掩饰性地轻咳几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轻挑：“好像是一朵花和一只蝶，至于是什么花和蝶，那晚灯光太暗看不清。如果夫人有需要，我今晚可仔细瞧清楚！”他那双亮亮的眸子满溢笑意地将我看着。

我有些承受不了这样的高压电波，僵硬窘迫地扭过头，埋在碗中狂吃面，一边自欺欺人是汤面太烫了而不是我心虚脸红。

近日来，娘总是半醒半睡，睡的时间越来越久，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我每天除了晚上回房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在她身边陪着，歆禹倒也不曾说什么，只是担心这么下去我身体也会吃不消，便时不时地着了管家熬些进补的汤药给大家。

这两天，娘经常和我说着说着便突然睡着，而且很沉，不容易唤醒。好几次，我都以为没了生气，直到战战兢兢伏在她身上，听到那微弱的心跳才稍微松了口气，几日来都这样乍惊乍喜，我也憔悴了不少，每天晚上也噩梦连连。

今夜，万里无云河汉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异象，无云亦无月，仅剩几颗寒星落寞地，有些凄清地耷拉着脑袋半隐在黑沉的苍穹中。天有异像必当昭示着什么，例如，如此良辰如此夜便很适合作奸犯科，很适合犯小人，很适合发发噩梦，甚至于适合牛头马面出来逛逛街，顺便收几个气数将尽的倒霉鬼。

而我似是为了感召天命般，梦里现实便将上述四者一一给应了，可叹命运与人究竟谁玩弄了谁！

梦中，我被一个小人陷害，坐实了一个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被打入牢房，择日便要问斩，被歆禹劫狱救出正待疯狂逃命时，被现实中一阵嘈杂声吵醒。惊魂未定中，那厢已传来另一个噩耗，娘亲险在弥留之际，此刻正是回光返照，大家都往她那边赶去。

一路纵然有歆禹搀着，几十步路程，我仍不小心跌倒七、八回。当我磕得膝盖一片青紫扶着门框正要进里间时，屋里传来我爹那痛彻心扉的一声低吼，他喊的是，我娘的名字！而后，哭声一片！

我，还是来迟了吗？一步，仅一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

原本还有力搀着我的那双手，也颓然松开滑下去。我几乎是手脚并用才能爬至床边，沿路那些丫鬟婆子想要来扶住我，却显然被我这副模样给吓住了。

美人哥跪在床榻，额头上磕出一个红红的印子，双眼通红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双手指关节拽得紧紧，双唇几乎咬破。

爹小心翼翼地将娘抱在怀里，像哄一个小孩一样，低低在耳边说什么，我全然听不见。只看到那一片水泽哗啦啦瞬间润湿了娘的脸庞，她的神情如此安详，嘴角还噙着一丝笑，美得惊心动魄！

我扑到在塌边，握住那双还余下一丝丝温度的修长手指，放在脸颊上摩挲，两眼空洞地望着她的容颜，一边又一边地说：“娘~我来了！娘~我来了！娘~我来了！..........”可是她没有动一下，也不抬眼看我，她只顾她自己睡着，我突然发了疯似地朝她吼道，一边拼命地摇着她，“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啊！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

管家夫人颤抖着双手本想来拉我，却终化作更悲恸的哭声，背过身去抱着一个丫鬟一起，不忍再看。

脑海中突然像电影一样回放着五岁前的画面，那段本不属于我的记忆。

她刚生下我有些虚弱和苍白的脸挂着人世间最慈爱没美丽的笑，逗弄着怀中一团还未张开的小婴孩。

她抱着我在阳光下晒太阳，因为我发出的第一个无意义音节而欣喜半天。

她教我人生第一个词——娘亲！

她笑得甜甜的，拿着玩具，站在我前面，看着我勇敢地跨出人生的第一步。

她第一次为我亲手缝新衣服做新鞋子，尽管手工不是很精巧，却洋溢着满满的母爱。

她含着泪，背转身将我送上云府的马车，在一串清凌凌的哭喊声中“娘亲娘亲你为什么不要阿宁，你为什么不要我！娘亲—娘亲！”，压抑着伤心欲绝。

我被那一幕一幕震住，半晌，抚上她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几度哽在喉中，艰难开口，低低问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如今，你又不要阿宁吗？”

爹诧异抬头，半晌，才破碎地说出这么一句：“你，你，都想起来了？”

“嗯！五岁前的想起来！”我点点头。

“好！好！那段时间是你娘最开心的日子，你是不该忘掉的！她一直以为你介怀，所以才连同那段记忆也忘得干干净净！”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半晌，含着泪，俯身，亲亲娘的眉眼，“如今，孩儿们都在身边，他们都不曾怨怪过你，应当无憾了！”

因为娘亲去世，府里一片愁云惨雾，整个气压低得让人觉着呼吸都有些痛。本以为爹会垮掉，然而，自从那晚娘亲去世后，他便一直很坚强，陪同我们一起料理完全部丧事，美人哥对娘亲的感情有多深，从这次他痛得有多深便可见分毫，仅仅两三天人便瘦了好几圈。

这次，我们几个人都达成统一意见，大肆*办，并且坊间也确实开始流传开那个所谓宝矿也随着美人一同香消玉殒，至于怎么个消失法民间众说纷纭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不亚于传奇神话的脚本。

自然，如此高调，便引来不少人来吊唁，只是各怀鬼胎，难保有些个就是来打探消息的，这些日子歆禹负责幕后*办，倒不曾出来会客，因为我们的婚礼甚是低调，他如此也算是顾全我脸面，他想等补给我一个盛大的婚礼之后，再同我一起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前。

不过，在火化前一天，我估摸着他们肯定会派人来，倒没想到竟是亲自来了。相遇那一刻，一切已是过往，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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