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万念俱灰

在阴暗的狭窄空间里，扎着丸子头的精灵少女正以鸭子坐的姿势趴在床边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她的神情极为认真，一时间只能听见她笔尖沙沙的声响。在她的面前，被子隆起了一坨，可以看出里面是个女生，但是她的面貌被披散的黑发覆盖所以看不清楚。

“圣神历1763年7月19日，今天在水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大姐姐，为什么要在姐姐前面加一个大字？范先生没有教过我们这个词语组合，但是因为她的那里很大，所以我觉得这样搭配也没错呢。虽然我们自己的生活都还很辛苦，不过因为哥哥很鳝粮，所以没有关系……好嘞，今天的就这么写叭~”秦莓在小本本上记录下今天的点点滴滴，然后珍重的把它藏在床底。说是床，其实就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箱子叠起来，再盖上一层草罢了。

“你还在坚持写着那种东西吗？”竹玖喘着粗气收捡东西，在经过秦莓身边时抽空瞄了一眼。“你这两个字写错了哦？要把这两个偏旁去掉啦。人类文字可是很神奇的，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字，稍微加上一个笔划意义就完全不同。”

“没办法啦！范先生就只教了我们两个星期啊……再说，我又不像哥哥你，脑子这么聪明。”秦莓嘟起嘴，不满的看着自己哥哥。

这个日记本是她们很小的时候，某位迷失在妖精森林的人类旅行家留给她们的。精灵族其实具有很强的排外性，倒是她们因为从小尝尽人情冷暖，反而能够温柔的对待这些所谓的外族。

作为指路的报答，那个人类在此处停留了两个星期，教导她们人类的文化，并且留给她们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当然，其他精灵族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范先生送的东西很多，比如笔和墨水，比如秦莓手上的日记本，再比如一直被她藏在床底的小盒子里装的金甲虫怀表。

那个人类的名字她们不知道，他只是让她们称呼他为“范先生”，而这个名字也是她学会的第一个人类语。

这两个星期，在秦莓和竹玖兄妹俩本就短暂的七十年精灵生里也称得上是须臾的快乐时光。

“说起来，那个女性的人类……让她睡在哥哥你的床上真的好嘛？今晚你岂不是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她也是黑头发的，万一被爸爸妈妈他们看见……我们可就完了啊！”无情的父母将她们安置在地下室里不闻不顾，供她们兄妹二人活动的空间本来就小，更难以挤出另一个人的盈余，别说还是那么丰满的……

“没关系啦，总会……有办法的。”竹玖把自己东西都装进一个小箱子，然后坐在秦莓的床边，看着自己半跪在地上的妹妹。这个房间没有能让月光进来的门窗，能够照明的，不过是杂货店苏珊阿姨施舍的一点煤油所点燃的小灯。

明明暗暗的灯火投射在少年的脸上，精灵特有的深邃五官让他一般的脸都沉在阴影里，秦莓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虽然是同岁的双胞胎，但是哥哥一直都比妹妹要聪明早熟，秦莓其实一直都不知道竹玖心里在想些什么。

此时，明明哥哥眼里那么忧愁，但是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甚至连他在为何而忧愁都不知道。

“就这样吧，我稍微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照看她吧。再怎么样都和范先生来自相同的地方，即便族人们不欢迎，对我们而言也是贵客。”竹玖起身对秦莓说道。

“嗯，好。我说哥哥啊，你该不会……喜欢胸大的？”秦莓摩挲着精巧的下巴，作严肃思考状。

“……咳咳咳！”竹玖直接从脸红到耳尖。这丫头，说什么呢？嘛，虽然也有一部分那样的原因啦……没有男人会拒绝大胸妹子吧？但是这种事怎么可能对自己亲妹妹承认啊！

他身为兄长的威严何在！

“不要胡说八道。总之就先这样啦，好好照顾她哦。”竹玖背着箱子略显狼狈的从地下室离开了。

出门以后，他的表情也重新变得严肃沉郁。生活的压力啊……被保护的妹妹不会懂，他也永远不希望她懂。那么之后就要去面见大长老了，只希望她能看在自己为族里辛苦工作多年的份上，至少让妹妹留在这里……自己的话，即便出去就被野兽撕碎也无所谓。

“……今天哥哥脸色也很难看。”拿出日记本补了这句话以后，秦莓小小的叹口气，然后再次收好日记本，准备脱衣服就寝。

就在此时秦莓转身，却看见自己救起来那个大姐姐已经起床，此时正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周围，她发现了秦莓，两人对视良久，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额……泥嚎？”秦莓有点晕，下意识打算用精灵语交流，但是瞬间反应过来面前的是人类，于是转而用生涩的人类语问候道。

倒是在秦莓对面的庄遥，在注意到面前女孩的长耳朵之后便用流利的精灵语说道：“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吗？”

“诶？啊！”秦莓的脸瞬间爆红，感觉自己丢人丢大发了。“这里是精灵族领地的核心，叫荧月之泽。话说你会精灵语，而且都深入到这个地方了，居然还不知道这是哪里？而且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伤……该不会和外面的游侠们战斗过吧？”

“啊啊，这个说来话长。”会精灵语是因为老爹教过，而且曾有一个精灵族的同伴穆舜……庄遥很明显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大概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发现自己接受过些许治疗，身上的伤恢复了不少。

与此同时，一种隐隐的烦躁感觉缠绕在心间，提醒她某件重要的事。

某件暂时被忘却的重要事情。

是什么呢……

“那些暂时不管，总之你现在应该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如果可以的话就直接离开吧，万一被族人们发现我们可是要完蛋的。”见人已经醒了，秦莓便毫不留情的下逐客令。倒也不是说她有多无情，只不过比起这么一个外人，她总归不可能让自己哥哥受苦。

再怎么样都要把床位留给哥哥，这个人看上去不一般，想来总不至于连睡觉问题都解决不了……秦莓是这样想的。

“嗯嗯……”庄遥听见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应对着，心里的烦躁愈加严重。

“诶？喂！你这个人好没礼貌啊！你明明都没在听我说话吧？”秦莓十分不满的说道。

庄遥被秦莓这么一吵，脑子里一直堵塞的念头突然通达了，她一瞬间明白了心里这股不明躁动的源头。

联系断了。

她和吊坠的联系中断了。

在她醒来直到现在，都没有那种联系的感觉，那块吊坠自她第一次使用它变身以来，那种隐隐约约的联系便一直存在，而现在这种联系没有了。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吊坠遭受了不可承受的破坏，而小猫也已经……

思绪至此，瞬时中断。

绝望如洪流侵蚀心脏，黑发女孩苍白的脸上竟浮现了笑容，那是人在绝望到极点以后，身体做出的应激反应。这笑要比这世上最苦的酒更涩，要比世上最残忍的刀剑更凶戾。

难以言明的愧疚，聚集在她的心田，蚕食着理智，吞没了自我。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任性的，非要离开那里，小猫又怎么会因此牺牲？

不对……不止如此。还有魔女的计划也一样，还有老爹……因为她们那可笑的所谓拯救世界的计划，她和小猫都被算计进来……所以小猫才会死……啊。

既然这样，那深受其害的她，破坏她们的计划的计划来复仇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既然你们要拯救世界……那我就毁掉这个世界……以此来复仇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可即便如此，小猫也回不来了啊。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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