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与锦簇（三）

虽然余敏勋并不能听懂他们说什么，但是东亚病夫这个音调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焱国人被扶桑人称作是东亚病夫，是在海战失败之后，帝国覆灭之后，他回到京师当新式陆军的教头的时候，他遇到一群扶桑来的军官，他们带来了他们的军队。

“看啊，那群焱国猪仔的训练方式。”

“哈哈哈，太好笑了，怪不得他们会输的那么惨。”

“像他们这样的民族，天生就只能用来做苦力。”

“那估计也不成，你看，他们不是叫‘东亚病夫’吗？干活肯定也慢一手的啊！”

他们其他的字眼都是用扶桑语说的，唯独，东亚病夫这四个字，用他们歪七扭八的发音说出来的，却是让任何焱国人都听的一清二楚的字眼。

“啊，你赤县话说得还不错嘛，你看看，那个赤县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喽？”

“怎么这？我怕他不成？”然后转过头去对着余敏勋，用他学来的几个蹩脚发音说“有·意·见·嘛，八嘎！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这个扶桑兵的脑袋被挑飞了出去。余敏勋挥舞了一下长枪，甩干枪头的血迹。

“淦，你个劣等的焱国人，兄弟们宰了他！”

新兵们看着那些扶桑兵一个个拔出刀来，却害怕的一个也不敢动，眼前骇人的场景让他们完全无法动弹，余敏勋一个人挥舞着长枪，像是拆卸木偶一样，把那些扶桑的士兵，军官，一个个切成肉块……

那是他第一次发泄自己的愤怒，他的战友全部死在扶桑人手上，这件事后来由于是扶桑人先寻衅滋事，被自己当时的主公，伪皇帝按下去了，因为他身后有更硬的靠山，比扶桑更硬的，联合王国。

再回到京师，那个假皇帝已经入土了，余敏勋无处可去，他不能去新生的共和国。与其说那里容不下他这样的人，倒不如说，他的心容不下共和国那样的地方。

余敏勋现在怒气上头，怒气于眉心积聚，猛地冲破天灵，扫，刺，挑，恍如龙舞，荡若花旋，万象齐凝。一阵疯狂的席卷，伴随着众生平等的惨嚎，不论是被枪刺死的，被刃斩开的，被扫的大海里面的，发出没有什么区别的叫声。血顺着甲板缓缓滴到船内。

“还有一个活人的气息。”余敏勋走下台阶，走到船的内室，潮湿的气息透过潮湿的木板。

“奇怪，我之前没感觉到那么多气息——到底为什么？！”

正想着，他看到了端坐在船内的女子，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体态却相当娇小。穿着巫女的服装，却加上了武士的肩甲和胸甲。从甲板上滴落的鲜血接连不断地落到她的头顶。

“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余敏勋凑近一看，她的关节部分是明显的木料。余敏勋不由得伸手去摸，她的脸都是漆成的，她浑身上下都是木制的。

“一个人偶而已吗？看来是我想多了——”老将军说着，去取她身后整齐摆放着的剑。

就在那一瞬间，木偶仿佛活了过来，黑色的马尾一甩，将军本能地向后一退，再看剑已在她手，那是三把当中剑鞘最为华丽的流彩，剑光如同闪电，直劈将军天灵盖。将军咬牙抬枪一挡，才看清那个剑身，琉璃一般的蓝色。

蓝光流利地刺，斩，切，在这过于狭小的空间，反而是余敏勋的枪难以发挥作用，一套连招几乎让余敏勋应接不暇，昏暗的油灯，以及余敏勋日渐衰弱的视力，让他实在难以辨析此时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实，一个木偶人拿起武器跟自己战斗，而且她的动作完完全全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不知道是油灯的影响还是别的，他看到这个人偶有了血色。

“难道说人偶变成活人了吗？”将军想着这种毫无可能的可能性，从来没有任何道术能够赋予死物生命。

这个答案不用对方回答，对方没有回答的能力。余敏勋一步步退到台阶，在狭小的长路口，枪是最好的近身武器。刺，扫二连一出，木偶果然没能防住，被枪头划伤了手臂的皮肤，从哪里丝丝渗出血来。

“木偶居然流血了，真不可思议，它真的活过来了？”

外面的宣和等待着余敏勋，这只是一方面，他抚摸着地上有些模糊的符咒，从这个符咒当中缓缓显出一个狭小的空洞，一只灰白的手从中伸出——

“麻烦你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得那么惊悚好吗？”

“没办法，这个洞太小了啊。”女子从洞口爬出来，穿着白色的汉服，一头的乱发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女鬼。

“让我们先说任务的事情吧。”

“不，你先把你的头发整理一下，假如外国人过来，说不定还以为我们在拍电影。”

“且不说有没有外国人来，咱们也根本拍不了电影吧？”

“假装我们能拍不就好喽？就说我们一直是扮猪吃老虎，我们赤县的文明领先世界100年好嘛。”宣和笑眯眯地说。

“不，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吧。”秦静涓整理好自己的仪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古代贵妃。绝对会得宠的那种。

“这样看上去舒服多了。”

“说正事吧。”

宣和看了一眼一阵大乱之后的船，离岸边只剩下十米不到了。“先把那艘船拉过来吧。”

“你当我干杂活的啊你。”秦静涓手腕一扭，船只瞬间被移动到秦静涓的面前，看着眼前倒了一片的“锦簇”，耸了耸肩“他们干什么了？”

“偷东西。”

“就偷个东西把他们整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偷的是国宝。”

“轻了。”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说着，宣和从内口袋抽出十多把牵着线的环首刀，一个个匕首大小，尖头部分被刻意地锐化。他随意抽出其中两把拿在手上，相互之间擦了一下，发出雪亮的响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这些刀一齐散射出去，仿佛它们自己有准星一样，精准无误地贯穿每一个锦簇的身体。刀就这样留在他们体内，宣和深吸一口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再把点燃的符咒向上一扔，这些锦簇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起来，不出数秒，就只有之前的血迹能够证明刚刚发生的血战，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恢复了血色，揉着脑袋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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