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我得了一种怪病。
这怪病着实算不得病,因为没哪个病,会像我这病一样,隔了个三五日,魂魄便偷着游走。这时候我感觉整个身子虚无缥缈,就像要死了一样,虽没一点痛苦,却真的感觉到害怕。
从心到身体的害怕,我都还没体验够做个人,还没跟夫子学会作赋,还有好多想法没实现,便要死了。
可师父说,我这就是病,得治!然后我不知为何昏了过去。
我昏了数月。我醒来之时,师父面色惨白,形容憔悴,衣带宽了大半,头上还冒着汗。他有气无力的说,“小十七,你这病真怪了,为师背着你跑遍四海八荒,都没能找到救你之法。这没法了为师不得不背着你回来了,路上还想着等回来便把你卖了,也算是不枉你我师徒一场你报恩了。”
师父皱眉,“不想啊,你这一回楚地,病倒不知怎地全好了。”
我傻笑着,得意道:“师父!徒儿都说了,我这个啊,不是什么病!”
我的确不是病,不过当很多很多年以后我知道我那是怎么了之时,委实有些太晚……
我常夸师父是天才,因他发明了让我懒惰的“故事窗”。
故事窗并不是真实的窗子,它是师父挥袖在虚空撕开的大口子。不过这个口子像一扇窗子,里面又有许多可以看的故事,故叫故事窗。
师父常带我一起“看故事”,窗前是我和师父,后面是师父精心剪裁的故事素材。
故事窗不仅比幻境多了个窗口。师父说,幻境打多是一个故事的简单重复,他让我看幻境是让我了解事实。而故事窗中的故事,都是他精心剪裁过的,他让我“看故事”时,大多向我传授某种经验。
师父第一次给我看的故事,因我问东问西,被他无情**了。我记得那日窗外下着点小雪,师父大袖一挥,虚空中撕开一道口子,口子渐渐成大,“故事窗”中泛出白光,接着闪现几座连绵的城池。师父说,“小十七,这是东荒的白民之国。”
“白民之国?”心微微一颤,地名听着甚耳熟,又想不起何时听过。师父接着补充,“对,白民之国。小十七,你看,其中最高的那座城池,便是帝鸿城。”
“帝鸿城?”我愣了愣,恍惚间像想起什么,急问,“师父,帝鸿不就是这九重天上的主人黄帝吗?”问完,又想我何时听过帝鸿,为何这样问,越想越糊涂。
师父愣住望着我,他双眸不知何时蒙了层雾,眸色更深似大海。我很不解,“师父,您怎么了?”
师父身子微颤,“没什么,为师今日有些困了,先睡去了。”说完,拂袖收了故事窗,不待我说什么,便一闪消失在屋内。
师父后来说,那日我问东问西,他太烦了,便找个由头走了。
我曾问师父,我们为什么叫玄宗,而不叫玄门?师父说,你师祖立玄宗之时,玄门被人家抢注了。
我问,“师父,什么叫抢注啊?”
师父挠头,半天说不出什么意思,忽悠道:“抢注就是抢了呗!”
我说,“师父,什么叫抢了?门派的名字,也有人抢?”又觉得师父许一样不知道,傻傻笑着,“师父,是不是你,都不懂什么叫抢注啊?”
师父说,“抢注”这词,是我的师祖,就是那个西天大雷音寺外的扫地僧创的。师祖是个很奇怪的人,常常创一些九州都没的词汇。师父说,抢注中这个抢的意思人人都知道,注的话,大概与各国的批文一般,是以“抢注”的意思便是,抢先一步,获得国家的批文。
我质疑道:“师父,徒儿记得您说,师祖在南海的一个孤岛创立了玄宗,一座孤岛,建个门派,还得获得国家的批文啊?”
师父摇头,“这一点为师以前也纳闷过,不过后来想,你师祖出自西天大雷音寺,自立门户之时,得让佛祖给个批文吧!”
我郁闷道:“师父,佛祖还管这个?”
师父说,“佛祖啊,就喜欢多管闲事——!”
师父生平不爱财,却喜欢用钱,不仅喜欢用钱,而且每每外出时,都随意用钱,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最好的最贵的。
师父常带我外出,衣食住行由我打理,我便常捞些油水,少的一次也得一两金。这足以说明我师父多金。
一个游走四方的道士多金?
香火钱?天道观外院巨鼎的三柱大香没日没夜烧,哪能节省出香火钱?从商贾那里要来的?师父从不向人伸手。
骗来的?这还差不多。
不过……不过师父从不直接骗钱,间接骗钱也从不亲自出马——什么?不亲自出马,怎么骗钱?
自然是找个人出马,这人须得是个有点傻又肯做事背黑锅的,比如我。
师父还从不骗正经人家的钱,被他让我去骗的,不是欺行霸市的,便是开赌坊放高利的——俗称市井流氓。
师父骗钱的方式学过法术的骗子大都用过,捏诀施个障眼法将路边的大石头点石成金化做个宫里大王起夜尿的金夜壶,又将个人化作个宫里内侍的模样,背着个金尿壶去黑市换钱。
我便是这个常常背着金夜壶的人。嘿!甭说,我师父的这招还真管用,往往背着金尿壶在黑市走一遭,便会换得十几金。与我换钱的那些个市井流氓,自以为贪了便宜抱着金夜壶彻夜未眠,第二天发现是快烂石头以后便大多上吊了!
又一次骗人后不久,我听说那人死了时,冲师父憋嘴说,“师父,您这……您这也太缺德了吧?”
师父笑着说,“小十七,点石成金,点石才是目的,但这些个烂石头,死不悔改,怪不得为师。”
我不以为然,“师父,若点石才是目的,那么你点的石头,为何让我都卖了?”
师父说,“小十七呐,因为这世上的石头太多了,不点不行啊!”
我说,“师父,您这什么逻辑啊,世上哪有石头不多之地啊?”
师父说,“有啊,小十七,天上和荒海的海面上,你见着石头了吗?”
我白眼,师父摇头叹气,“孺子不可教!”又扭身走几步,突然顿下,自言自语,“子不教,夫之过!”然后回头,冲我说,“小十七,你看那些个明知十几金根本无法换得一个大金夜壶还依然贪得无厌的人,与地上的大石头不一样吗?”
彼时委实太小,不大懂师父的意思,便傻傻问:“师父,大石头和人,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师父招手,示意让我过去。
我大步行过去,师父指着地上一块大石头:“你看,这块大石头”,师父挥一挥衣袖,大石头化作个瑶窕淑女,师父将淑女拉过来揽入怀中,坏笑着道:“小十七啊,大石头和人不一样吗?”
我“……”
师父常说,一个人在世上,一定得有他活在世上的意义,我虽不算是个人,但活在这世上了,就得活出点意义。
我说,“师父,什么才叫,活出点意义?”
师父说,“吃天下美食,喝八荒美酒,游九州山水,寻四海芳草!”
我仔细领悟,心上冒出个“吃喝玩乐”,反驳道:“师父!你这……这不是人人都在做的事情吗?”
师父说,“人人都在做的事情,才有意义”,我听不大懂,师父又想给我说道理,我急急打断,“师父!师父!您是想说,我终有一日会懂的,对吗?”
师父惊讶地望着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日头正当空,我便指着天上毒辣的日头问师父,“师父,您常说的这个终有一日,到底是那日啊?”
师父说,反正不是今日,我鼓起眼瞪着师父,师父又说,“等你长大了,很多事情,便会明白了”
我说,“师父!您又来了。徒儿虽才十八岁,却是大人模样了,还不算长大吗?”
师父说,我是他身上的两块肉长成的,从遗传的角度分析,我这个大人模样的身板,着实还不算长大。并且长大,不止说身体上的长大,还有心智上的长大。
我说,“师父,身体和心智,难道不是一起长大吗?”
师父笑了笑,“傻孺子啊,这个问题啊,你得去问心理大夫和哲学家,楚国哲学家很多,大夫却一个个不务正业,一个不如一个,比如说我们认识的一个大夫——小白脸公子渊。”
我反驳道:“师父,第一,先生是楚国的大夫,大夫是官职,不是个心理大夫,第二,先生皮肤是比您白,但您一直这样当着人家叫子渊,背着人家便喊小白脸,合适吗?”
师父道:“虽然楚人和为师私下都这么叫子渊,但为师这么叫,却与楚人却不同。楚人叫子渊小白脸,是因他的确长着一张小白脸,为师叫子渊‘小白脸’,说得是天不妒容颜,给他生了一副小白脸。
彼时委实年少,不懂师父的意思,便傻傻追问,“两个小白脸,不都一样吗?”
师父说,“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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