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雁过自留痕

哐哐哐！吨吨吨！

此时的无伤胃口依旧超好，饭菜还没来得及放满桌，桌上近乎一半的菜肴已被他扫空。

无伤狼吞虎咽的样子，引起女伙计善意的偷笑，似乎茂利商队内的厨娘厨艺都不错。

“掌柜，你不吃吗？诶，掌柜呢？”

刚刚在埋头狂吃的无伤，他发现对座空留着罪刹身段的虚线。

扭头一看，几位女伙计已经被罪刹列成一排。只见掌柜在她们身后露出怪异的神情，然后对准各位女伙计的后颈，奋力一闻。

最后，罪刹激动地喊道：

“绝对没错！

这略带石楠花腥涩的胭脂味！

究竟是谁让你们涂的？

速速告诉我！”

不明觉厉，几位女伙计首次见到自家掌柜这般激动，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被锁链捆在房柱上的范无双，身为奴婢的逆来顺受处境迫使她们齐齐跪下，求饶道：

“奴婢该死！贱婢惊扰了掌柜会客之事，恳请掌柜从轻责罚，至于胭脂事宜，皆是冬橘主簿命贱婢涂的。”

求情之言已道出，几位女伙计连哭带惊，对着掌柜扣了几个求恕的响头。

此时，罪刹少了平时该有的和蔼，他继而厉声问道：

“冬橘呢？速传她来见我！”

怒喝之声夹带着少许真气，整个房间突然被撼动一震。

罪刹这番语气令无伤不敢再夹菜，其手中的木筷似塞了铅，再也难以拿起。而双儿被吓得唯唯诺诺，只敢侧视着自己的脚尖。

女伙计恐罪刹会辞退她们，只得将头摁在地上，吐露实情：

“禀掌柜，冬橘主簿早前已离店外出办事，至于去何处，确实未曾交代。”

怎么每次出幺蛾子都有冬橘的份！

罪刹搭手于桌上，顿时，这实心的厚重桌子便软如沙发，而罪刹的手印愣是“陷”了进去。

稍作冷静后，罪刹回忆起前事，自从瓦解了幽山黑兽后，不自然的巧合之事接连发生，总是需要主簿解疑之际，肯定事与愿违，总觉得自己的行事走向被某人刻意安排。

“掌柜，消消气。不就是伙计涂了冬橘主簿的胭脂嘛……

我义父曾说‘怒伤肝’，此等琐碎之事哪用得着掌柜动怒？”

无伤嬉皮笑脸地帮罪刹按搓肩部，使用出之前用来讨喜义父的伎俩。

只见罪刹叹出一丝幽怨，便扶起各位女伙计，接着掏出数枚刀银赠予她们，示意其退下回避。

那股不可见的真气“收敛”了许多。

见掌柜稍微冷静了些，无伤连忙将罪刹请回尊座，然后麻利地夹菜往罪刹的碗里塞，当中，无伤自己还是有点忍不住馋，小吃了几口菜。

“来，这个和这些都给掌柜您。”

望着碗中被菜肴塞得高高的，罪刹明白无伤的好意，可那股夹带着略微石楠花腥涩的胭脂味，早已缠绕住了罪刹的心。

片刻，罪刹黯然离座，踱步至窗边，一言不发。

他突然发觉窗外阳光虽暖，但总有它照不到之处；树上的鸟啼虽悦耳，却没有一调同出一枝。

“我现在没有胃口，这么好的饭菜别浪费了，你吃吧。”罪刹仅仅吐出一句。

无伤实在是搞不懂掌柜的状况，低眉苦思，不禁往嘴里送进一口菜：

明明之前说有点小饿，现在就被女伙计涂胭脂之事气得吃不下饭，果然，无极七斗都有怪癖。

得知罪刹无意用膳，双儿见无伤独自享用一桌，也馋着那碗被菜塞得高高的饭，就向他伤诱说道：

“对呀，对呀，别浪费厨娘的一番心意。师弟，来，给我尝两口。”

“你之前不就吃过了吗？还吃？”

双儿一跺脚，嫌弃无伤磨磨蹭蹭，转而威胁道：

“反正我现在还觉得饿，师弟，你若不依我意，待会我爹爹来赎我时，我就告你的状，看你到时怎么办！哼！”

告状？！无伤记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权衡之下，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捧着那碗塞满菜肴的饭，来到双儿身边。

还没有来得及喂饭，双儿就将好管闲事的秉性暴露无遗，她对无伤嘀咕了几句：

“诶，师弟，你觉得老大是怎么回事？”

其实，无伤也想找人唠叨几句关乎掌柜的事，见双儿率先开了头，便默契地压低声调，回答：

“这不明显嘛，就是掌柜他因胭脂之事，迁怒于主簿与伙计。还有，我入门到现在，没少挨掌柜的铁拳。

作为过来人，我奉献你一句，千万别在掌柜面前呈威风，会挨揍的。”

此话让双儿非常不解。

她回忆起无伤曾与罪刹对招的种种，还有这小色狼曾经显露出“奇特瞳色”，不由打了个寒颤，遂问：

“你这话倒是挺有意思。

为何你当时为何敢露出那样的‘眼睛’，公然挑衅老大，还被老大用绝世武技打趴？”

哈？

无伤也一头雾水，“我哪有这样的胆量？”

明明……

双儿疑惑地瞥着无伤，眉心紧皱，怀疑眼前的小色狼在故弄玄虚，又问：

“那你拜入老大门下多久了？”

“昨天中午才拜师。”无伤尴尬一笑，“掌柜只教了我一招身法。”

双儿瞪大双眼，露出一副“你们两师徒在演我”的表情，但片刻后，她又细想起无伤曾使用过无极的功法，不禁追问下去。

既然双儿已经被掌柜承认为弟子，无伤也不隐瞒什么，他便将师祖失踪之事，以及自己义父被掳之失，连同缉拿夜斗的目的，统统告诉了双儿。

一番梳理之后，双儿明白所有事情的经过，知道了“霓虹目”的存在，难怪罪刹老大与那时的小色狼都这么厉害，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另一边，罪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无暇兼顾两个跟班的窃窃私语。

窗外天边，适逢有一排大雁由北往南，结对飞往远处，这更让罪刹追忆，其腰间的‘斗’字玉佩逐渐褪去淡蓝色斑点。

“日携琼浆夜带羹，

春盼相眷秋作分。

余生难满缘作祟，

雁过往南不向北。”

忽然间，罪刹赋诗一首，他的目光眺望着那排大雁，迟迟不愿眨眼。

无伤好奇诗中的寓意，但奈何自己读书太少，只好请教大家闺秀的范无双。

“哦？原来你不懂诗书之律吖。”双儿望了望无伤手中的碗，“那师弟，你是不是该意思意思一下呢？”

无伤明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立即将碗中的卤水鸭腿喂向双儿。

几口“无情舔扫”过后，双儿用泛着油光的小嘴，阐释罪刹的诗句。

“老大是在思念她的心上人呢！

从诗句中可知，那心上人曾经日夜为老大送饭菜，但也不知是何缘由，那心上人最终未能与老大成眷属。

而那熟悉的胭脂味，与之前厨娘送来饭菜的情景，恰好让老大回忆起与心上人的往事。

所以，老大现在这么的幽怨。”

无伤一听，觉得挺有道理，佩服双儿有见微知著的才能，不禁再次喂她卤水鸭腿。

“呵，双儿，那如何才能让掌柜别这么幽怨？我还想听听掌柜讲解武学的纲领。”

话间，无伤又诚恳地喂了她一口。

听见无伤直呼自己的昵称，双儿本想正言一番，但念在自从无伤认错过后，一直对自己言礼相待，又勤恳慰劳，便不与其计较。

“哼哼！”双儿咀嚼着，鼓起两腮，“本师姐早有妙计在怀，不过，且让我吃完这饭再说！”

无伤兴喜，继续勤恳喂饭中。

突然，一股深不可测的真气盘旋于房间之中。

一阵饱经沧桑的男歌声响起，无伤与双儿惊乍一跳，不约而同地望向罪刹。

只见罪刹无意中将真气覆盖在自己的歌声当中，他的嗓音带有些抉择的嘶哑，唱起了伍佰老师的《浪人情歌》。

“……

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还会装作一切都无所谓♫~

将你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

再将它统统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

一曲清唱已尽，幽怨随风而去，空留着一位沉默的男子在窗边。

被驱散的幽怨情绪，不知不觉间经歌声转移到两位徒儿身上，幸亏这只是片刻的效果，但也够两位高徒可受。

“这算是哪门的功法？”无伤忽觉双臂因幽怨而无力，只敢扭头低语于双儿。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虽然不太听懂这是什么，但总感觉好厉害！我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功法！

想学！”

双儿也是不敢轻举妄动，小眼回应着无伤。

两人惊叹之余，窗边的人影渐渐消散，阴森的气息瞬间遍布房间内，而罪刹的身影一下子不知所踪。

由于不知罪刹会再次使出何种神通，无伤与双儿左顾右望，生怕掌柜会“暗算”他们。

结果，如他们所料，两人身后传来腐朽之声：

“你们两个……

在这里卿卿我我，窃窃私语，是不是故意逼我吃狗粮啊？啊↑↓？”

措手不及，无伤发现手上的碗筷早已不见，自己背后响起了掌柜疯狂嚼饭的声音，双儿更是被吓得噎住了鸭腿肉。

见两个憨徒在发抖，罪刹又切换语气，调侃道：“开个小玩笑，等我吃好了，待会继续跟你俩侃侃武学的事宜。”

事后，只是无伤与双儿没有发觉，庭院内一棵别人赠送的铁桦树，被罪刹的歌声蹂躏成粉末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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