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满岛彻都无法释怀（4）

4

追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对方准时地到了约定的地点。

“老远就听到了你羽绒服蹭动的声音……”追滨坐在沙滩上，面对着远方漆黑幽深的海面。

“那也是没办法啊。”裹得严严实实的满岛彻在追滨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会来拜访我……很遗憾当时我出去了。”

“没什么，我和伯母聊了一两句。”

“都说了些什么？”即便裹的很厚，但是满岛彻还是在不经意间蜷缩起身体。

“有关你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你们说的多么？”

“没多少，听说你快死了。”

“啊，还说聊的不多，那不就是全部了么……”满岛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伯母很舍不得你……”追滨幸助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下去。

“那也是没办法啊，命运就是如此，而且我也不打算活下去了——”

满岛彻的话音未落，追滨就突然扑了上去，将他压在身下。当后者反应过来的时候，追滨的拳头正悬在半空中。

满岛彻楞了一下神，然后哈哈地笑起来，“怎么了，动手啊？装什么样子啊。”

“该死的……”追滨狠狠地咬着牙，他狠狠的拽了一下满岛彻的衣领，然后就松开了手。他重新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满岛彻则依旧保持着躺在沙地上的姿势，身体蜷缩在一起。

“这种无所谓的样子，真是令人恶心……”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都快死了。”满岛彻大声说着，“可不要要求一个将死之人太多啊。”

“我知道，那不是你应得的么？”

“是啊，也是我希望的。”满岛彻注视着夜空中的一角，“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你没打算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么？”

“当然有这么想过，但是我太弱了啊，没有那个胆量，只能等着上天取走我这条狗命喽。”

看到满岛彻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追滨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极度痛恨着眼前的这个人。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帮他，这种矛盾的心理，除了追滨自己，没有另外一个人能体会得到。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又来找我，我们不是应该已经断了联系才对么？”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追滨听说了满岛彻将死的传言，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这件事情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学校有传言，说你马上就死了，我是来确认这个消息的。”

“啊，那感情好，事实就摆在你的眼前，我马上就死了，要被冻死了。”

“恩，我不想让你死。”

“哦。”满岛彻点了点头，虽然追滨这么说，但是等待满岛的结局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满岛也并不在意追滨的屁话。

“能不能说点人话？”追滨白了一眼躺在身边的满岛，宣泄着自己内心的不满。

把自己的命看得重要点啊，混蛋！追滨在心里骂道。

“——既然你都确认完了，还有要做的事情么？”

“你个该死的家伙……”

无名怪火在追滨的内心里灼烧着，为什么自己当初要救下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当初要替他解围？如果让他被那些人打死不是更好么？当初自己何必要冲当个正义使者，冲进人群中把这种人渣救出来呢？

追滨的内心，除了悔恨，别无他物。

“说起来，当初还是你救了我呢，这样吧，要不然，你现在取走我的性命如何？”满岛彻闭着眼睛，身体在微微的打颤，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很平静的声音提出不是人能说出口的建议，“一命抵一命，我想这很公正。”

“我不可能动手，要动手你自己动吧。”

“唉——你到底找我做什么？不可能仅仅是确认我的情况才来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满岛彻不想和追滨多做周旋，他的时间每过一秒都会少一秒，将死的他宁愿在生前的最后时刻窝在家里，所以，和追滨的事情越早结束越好。

“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么？”

“想要做的事情？”

“人临死前不都有想要做的事情么？”

“对对对，就是那个所谓的遗愿清单吧？前一段时间有这么一部类似的电影对吧，讲的就是将死之人将一件一件想要在死前做的事情列下来，一条一条的完成，是这么一回事吧？”满岛彻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在讲故事的人一样，声情并茂。

“我来帮你完成。”

“啊？”

“还要我说第二遍么？如果你有想要做的事情的话，我来帮你完成。”

“如果说我想要杀人呢？”

“……那我亲手杀了你。”追滨头也没回的说道。

“哈哈哈，那敢情好，省的每天窝在家里读秒了。”满岛彻没心没肺的笑着，但他笑得越开心，内心的空洞就越大。

“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

“追滨，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我想知道真相。”

“你不配知道真相。”追滨幸助的话里没有一丝怜悯，“如果我们两个毫无瓜葛，我甚至会期盼你早点死。”

“说真的，你当初不应该救我，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是有一定几率被打破内脏，然后被丢在垃圾桶旁边慢慢死去的。”满岛彻将手攥在一起，“那样一来，天下太平。”

“说点有用的，你现在还活着。”

“你肯定知道我初中都干了些什么吧？”

“有所耳闻。”

“不只是耳闻吧？”满岛彻清楚追滨幸助肯定对自己作过调查，肯定对自己厚如黄页的拙劣行迹了如指掌，但是他实在是好奇，像追滨幸助这样的公子哥，为什么要施加恩惠在这样一个小混混身上。

“三个，因为被你欺负而住院的人有三个。”

“恩，实际上后来有两个人出院了，我就此再也没有听说过她们的消息，还有一个女孩儿比较严重，到现在还在疗养院里居住。”满岛彻睁开眼睛，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毕业后疯了一样打听那三个女孩儿消息，难道是因为感觉自己做错了，想去弥补么？但是尽管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自己也没有作出其他的举动，而是静静地等着其中两个人就此淡出在他的视野中。

在自己成为被欺凌的对象的那些日子里，满岛一直在想着那三个人。

她们该有多无助。

自己到底有多该死。

那段时间对于满岛彻来说，就像生活在地狱，但是又像生活在天堂。

每次扶着墙一步一步的挪回家的时候，满岛彻都能感到发自内心的满足。

“看到了吧，我也在被欺负，你们看到的话一定很高兴。”

他把被欺凌当成是一种救赎。

自己身上每一块淤青，每一个刀痕都是胜利的象征。

得知自己死期将至的那一天，满岛彻没有哭。

他反而是很释然的丢掉了随身携带的香烟盒和打火机。

他终于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死前的愿望，应该是让她们原谅我吧。”

“哈……没想到这种话还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戒烟用了两个月，尽管那两个月每天都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一块被挖去，但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等到最后看到香烟就头痛，闻到烟味就想作呕，他才明白，一个人想要改变是那么简单。

虽然是戒掉了，但是每天都会吃口香糖来抑制冲动的欲望。

不过很倒霉的是，昨天去超市买口香糖和日用品的时候被某个没长眼睛的撞倒了，如果是平常的自己一定会跟对方打起来吧。不过自己还是有好好控制自己的火气，这样冷静也出乎满岛的意料。

“不像是我说的？难道我应该说，‘在死前我好想再次折磨折磨她们啊’这样的话？”

“别这么混蛋，被别人听到的话会死的。”

“我不怕。”

追滨没有了回应。

满岛彻也没有再说话的打算，他能感到自己五脏六腑传来的冷意。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保持了很久，回荡在他们耳边的只有浪花冲刷海岸的声音。

“……我是真心的。”终于，满岛彻忍不住周遭寂静的环境，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已经没有在乎的东西了，唯一在乎的就是我曾经做过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死之后会下地狱，尽管如此……我想在死之前看看她们现在过的怎么样……”

“会很难。”

“我知道，我不应该出现，所以从远处看看就好。”

“要是没能原谅你呢？”

“那……”满岛彻顿了一下，“就，含恨而终呗，这有什么。”

“真是混蛋……就连死法都这么混蛋。”追滨一边骂着一边站起身。

“话说回来，你的眼眶是怎么回事？”很显然，满岛彻在刚才发现了追滨脸上的伤痕，不用说，对于从前是混混的满岛来说，很轻易地就能分辨出这样的伤口是被人打的，所以即便追滨说谎，他也能够识破。

但追滨也没打算说谎。

“被别人打了。”

“你？被别人打了？”这勾起了满岛彻的好奇心。

“别不相信，我确实被人打了，而且败得很惨。”

“哈哈哈——从前以一敌四的追滨竟然被打败了！听到这种事还真是高兴！”

“你就傻乐吧。”

“我猜猜看，是和你一同来拜访我的那个你的同学吧？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啊，和田一文，对吧？”满岛彻思考了片刻之后得出了答案，接着，他又小声嘟囔起来，“真是奇怪的名字。”

“对，就是他，以及完美直拳，我完全没有防备的被打倒在地，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追滨被打倒在地上的时候满眼冒着金星，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重影。

那家伙真是下了死手了。

但这一拳也是自己的应得的，谁让自己欺骗了和田让他也被牵扯进这件事情呢，大概他永远不会原谅我吧。追滨这样想。

“你不会，把打算帮助我的决定告诉人家了吧？”满岛彻坐起身，盯着追滨的眼睛，“连同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一起告诉他了？”

“恩。”

“你是**么？你难道还请求人家原谅我这种人么？”满岛彻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追滨，仿佛在看一个刚从医院出来的弱智。

“对。”

“你的情商都被谁吃了？就算我混蛋我也能清楚自己的定位，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原谅，你还——”满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受不了，这是谁教你的处事法则？”

“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只是感觉你真是个天才！”满岛彻站起身，“我话先说在前边——我用不着你管，我等死的生活过的好着呢，去找你那个朋友去吧，去让他多打几拳，要是还是清醒不了，就多被踹两脚。没反应的物件摔一摔才会有反应，就跟你的脑袋一样。”

“你要去哪儿？”

“回家，和你这样的人待在一块儿双商都会降低，尽管我已经够低的了。”

满岛彻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毫不犹豫就往家的方向走。

“如果，有机会能和她见上一面的话……”

“谁？”

“小川里织。”

“小川，不是现在还在疗养院么？”满岛彻停下了自己急促的脚步。

“没错，现在还在进行恢复疗程。”

“哈——你感觉，我应该出现在她面前么？”满岛彻讽刺般的笑了笑，“你是有多想不开啊。”

“如果我说，她想见你呢？”追滨幸助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智能手机，“我有她的LINE，我说的有关她的想法是真的，她想……”

小川里织想要见满岛彻。这是追滨听小川亲口说的真话。

“……够了吧？”满岛咬了咬牙，“看别人出丑很高兴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一直想做个老好人么？你不感觉这样的生活很枯燥么？”

“小川告诉我她想见你，这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这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么？还是说你只是闲的难受？”满岛彻背对着追滨幸助，“不要，再来干涉我的事情了。”

说完，满岛彻便再一次迈出自己的脚。

“哪怕是对方想要见你也无所谓？”

满岛彻没有回应，但他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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