赳独自一人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静静地呆着,就和之前一直窝在家里一样。
“你来怎么也不叫醒我。”赳的父亲听到动静后睁开眼,虽然断电了灯没亮,但他知道是谁。
“我是来道别的。”
“去哪?”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这样啊。”
“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要带着你的儿子远走高飞。”
“你是放不下之前的事啊。”
“怎么可能放下。”
“赳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过去对你做的一切,甚至有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不对。”
“是不对的是我,是我太懂事了。”
“如果我是你的枷锁。”父亲颤巍巍地拔下手背上的针头,“那么现在你自由了。”
赳起身阻止,但被父亲推开了。
“别这样做,你是要增添我的罪恶感吗?”
“你知道,我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是我对你太严厉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出生在笼子里的鸟,它日复一日地唱着动听的歌声换取维系生命的食物,他的主人在它生命走到最后一刻时打开了笼子的门,把它轻轻抛起,说道,你自由了,然后鸟儿飞了没多远就死了。”
“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是你最后一次虚伪的民主吗?不,这是因为你已无力干涉。”
“宗教告诉信徒,此世忍耐痛苦,来世才能享受幸福,无数人对着毫无事实依据的承诺坚信不疑,如果有来世……”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为了自己而活。”
“儿子,一路顺风。”父亲取下氧气面罩,从床头柜的办公袋里抽出一包压扁的香烟,颤巍巍地,嘡的一声,淡蓝色的火焰在打火机上冒出,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烟,橙色的光点,仿佛夏夜的萤火,他如释重负地说道,“我早该去找你母亲的……我不希望你看到我死时的样子。”
赳起身走到门外,若诚牵住了他的手。
这是特别楼层,月光斜穿过窗户照在空荡荡的过道上,一只黑猫蹲在不远处梳理着自己的毛发,绿色的眼睛水灵灵的。
“走吧。”
心电图的线条波幅逐渐降低,最后成了一天直线,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一排护士匆忙从赳和若诚身旁跑过。
医生围着病床忙前忙后,一脸冷汗。
“除颤仪,准备。”
“1…2…”
赳走在前面,走着走着,若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停下了脚步,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迎面相拥。
“赳,想哭就哭吧。”
“真是的,明明就只有你想哭。”
星辰大海下的路灯旁,两人在黑暗中哭到声嘶力竭。
若诚回到家中,推开了父母卧室的房间,往事涌上心头。
父亲喜欢书画,一个人聚精会神地描摹古迹的空闲时间,偶尔将在院子里拨弄花草的母亲画下来,或是玩玩具时、抱着布偶时的我,然后装裱起来,当做礼物送给周围的人。
母亲的书架上满是与植物相关的书籍,后院的所有植物在她的管理下,生机勃勃,一年四季都会有不同的花盛开。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父母曾这样对若诚说,她也是这样做的。
若诚看到桌上砚台下压着一封信。
致亲爱的女儿:
女儿,当你发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我和你父亲在深思熟虑之下做出的决定,我们希望能让你在一个和平的国度度过最后的十年,你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你应该会遇到值得托付余生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真相看看是哪家小子有幸娶了我家宝贝啊。
我们一直说,人不应抱着隔岸观火就不会引火烧身的想法去生活,如果死亡的价值大于活着,那么就勇敢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我们又于心不忍,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就这样平平凡凡地生活下去。
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那。
抱歉,没能让你拥有完整的家庭。
抱歉,没能参加你的婚礼。
……
抱歉,我只能说抱歉。
*
盐月赳的自白:
我的父亲,盐月枻,是这座城市的市长。
我小学三年级前,在母亲的陪伴下度过的。我把儿童节投签获得的糖带回家,她会很高兴,不停地摸着我的头。
那几年。
被她捏着脸蛋整醒;在她笑脸下吃粥,漏得到处都是;在她的牵引下万般不情愿地走进学校;在她读童话故事的声音中入睡。
骑四轮自行车都会摔倒的我;突发画家梦,把她缝衣服的布料涂满墨水的我;大字不识几个却在琢磨诗句忘记上学时间的我……慢慢地成了现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样子。
那年,一个市爆发了严重的传染病,在当地政府的瞒报下,疫情迅速蔓延,事件不断升温。
死亡人数不断攀升的情况下,国家启动一级响应,所有疑似病例都要接受隔离观察。
惊蛰那天,母亲清晨出去。
中午时,检疫局派人来,检查我的身体情况,然后对房屋内外全面消毒。
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说那种病毒儿童不易感染,而病毒在母亲的体内潜伏了一个星期,今天爆发,被送到医院去了。
她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父亲依旧是早出晚归,只是脾气变得异常暴躁,不停地吸烟。就在半年前,他因为肺病倒下了,我以此为借口过了一段放荡不羁的日子。
他排满了我的所有空余时间,轮替的辅导班兴趣班两个手数数不过来。
“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得这么大!”
屡次抗议无效后,我意识到我一无所有的我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的权利,甚至在他眼里,我的生命也是他的所有物。
我开始学会顺从,学会如何去伪装,如何去欺骗自己。
这就是我的人生。
*
“盐月赳先生,我是警局的,请打开门配合我们调查。”
警员A按响了门铃,喊话却没人应答,他放下了摆在猫眼前的身份牌。
“现在什么情况。”
“等一下,正在调用。”三块黑板大的屏幕前,警员B快速移动分练各个小窗口,察看房屋周围摄像头的实时录像,“监控显示,后门!人脸识别匹配上了,是他!”
警员A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到后门时,只看到赳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
“操(;≥皿≤)”他郁闷地摘下警帽,快要抓狂了。
“警员A,分析结果显示,盐月市长是自杀身亡,已经没有追的必要,任务结束。”
警员B看着录像里的警员A摇了摇头。
太年轻了,这就受不了了。
赳穿着笔挺的西装,这是之前为他煮一日三餐的阿姨擅自给他买的,说是以后工作用得着,一开始他把领带当红领巾扎,后来看了说明书才搞定。
一旁的若诚也是盛装出席,她手捧着从母亲亲手种植的花束,脖子上佩戴着项链,紧致合身的连衣裙将她柔美的身材完美地显现出来。
远处的高楼的探照灯发挥着像聚光灯一样的作用,无数的荧光棒挥舞着,呐喊声此起彼伏。赳单膝若诚面前,从口袋取出了两枚草戒指,戴在彼此的无名指上。
手挽着手并排站在万丈深渊前。
“害怕吗?”
“有你在我就我不怕。”
在身后的人轻轻的推动下,他们像小鸟一样张开翅,荧光棒逐渐连成线,变成流光彩虹……
就算以心脏撕裂为代价,也要飞翔。
死后是升入天堂还是堕入地狱,未知令人望而却步,但对于身处于看不见光的绝望时代的人们来说,这是最后的可能性,值得用一生去为筹码的豪赌。
失重的感觉没过多久,剧烈的疼痛袭来,又很快消失了……
*
彼方的火箭发射基地,里三层外三层地驻扎着军队。控制架解除,十二枚火箭集体升空的盛况正在上演,分级推进时的火焰像烟花一样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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