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9 骆驼、狮子、孩子，女神的教义以及“向死而生”的士兵

弥撒在任何教会当中都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哪怕在信仰缺失的希泽尔教会，弥撒也是每日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哪怕没有人参加，少年神官依然会在诵经台上诵读对神明的感恩之语以及祈求眷顾降临之言。

诵经台两旁，魔光灯台亮起清冷的幽芒，穹顶之下依次排开的长椅上，圣光透过彩绘的玫瑰窗，沐浴在信徒们的身上，整个礼堂内弥漫着奇特的熏香，心平气和的信徒们双手合十，向女神祈祷着宽慰......这里是希泽尔教会，即便是信仰之心不忠于女神大人的异教徒，女神大人仍能以包容之心为生灵们祈福。

正如女神的神格所彰显的那样，她是盖亚、大地的母亲，死亡的延续者，给予万物生命的轮回之主，没有什么能比生灵们的蓬勃朝气更能令她感到宽慰了。

事实上，对于身属圣庇会的先驱者教会信徒伊希尔而言，弥撒也是每日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哪怕是在没有教会的地方，她也会在每天早上花上十来分钟进行弥撒，正如圣庇会所言，心之所向、神之所往。

就这点而言，圣庇会还是在信仰上比较开放的先驱者教会流派。

不过，伊希尔还是第一次参加其它教会的弥撒仪式。她环望了一周教会礼堂的布置，虽然礼堂比起圣罗兰城的圣庇会修道院要“简陋”太多，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舒适的空间并不会让信徒们感到拥挤，在奇特熏香的作用下，即便是性格暴烈的人，也会默默地遵从着这份不言的神圣。

时间来到晨间的九点三十分，少年神官准时来到诵经台上，将一本厚厚的圣典放在经台之上，翻开写满颂词的熟悉一页，他先是感谢了这来到大堂的六位信徒，随后在胸前做了一个颇有宗教意味的动作，坐在长椅上的伊希尔见其他信徒也做了次这奇怪的动作，自己也粗劣地模仿了一次。

“《圣典》第六章、第七节，女神曾告诫她的信徒们，世人有三个阶段，分别是骆驼、狮子和孩子。”神官温和的声音回荡在教会礼堂之中，脑海里回忆起滚瓜烂熟的圣典，他继续宣讲着女神的教义，“有的人毕生都是骆驼，毕生都在背负着重物前行，有些人则褪去了重物，蜕变为狮子，而后狮子与巨龙战斗，则会继续蜕变为孩子。”

伊希尔静静聆听着神官少年的讲解，尽管希泽尔教会的教义和圣庇会并不相同，但这不妨碍精灵少女的好奇心。

“骆驼，忍辱负重的精神令人敬畏，它负重着精神，匆匆走进沙漠，责任也好、义务也罢，它承担着一切压抑之物。”

“狮子，他说他要成为自己的王，成为整片沙漠的领主，他对自己说‘我要’，而有一条巨龙则对他说‘你应该’，狮子也曾将‘你应该’视作神圣之词，但如今，他却要说‘不’这个字眼。”

“可狮子依然是‘兽’，野兽只能遵循本能，而无法制定价值和规则——当他战胜巨龙的那一刻、完成对自我的超越，随之而来的则是‘孩子’，孩子没有善与恶、没有道德的束缚、旧有的观念，他们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恶魔，他们可以创造新的价值，甚至是一个世界。”

神官少年说罢，缓缓地阖上圣典，没有做多余的解释，他甚至阖上了双眼，以祈祷的姿态面对台下的信徒们。

随后便是双手合十阖上双眼祈祷之时，随着小神官温和的祈祷声传入伊希尔的耳中，也许是在注意到小神官的那一刻，便已经对他有着不小的好感，那温和的声音似乎伴随着神秘的力量，骆驼、狮子和孩子的深意，让伊希尔心灵一片澄澈的同时，也令她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个徘徊在雪林当中迷失的灵魂。

她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并非是自己的本命“伊希尔”，而是更为亲密的、更为私密的“希尔维娅”，这是她难以启齿的昵称，只有两个人如此称呼过伊希尔，第一位是抚养她长大的村长大人，第二位则是那位已经过世的战友亚莉克希亚·阿祖尔，而这如同怨灵般缠绕在自己耳旁的声线......伊希尔很确定那就是亚莉克希亚的声音。

伊希尔不明白已经死去的亡灵为何在自己耳边低语，也不明白那重复着的“希尔维娅”究竟是何种含义，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透露在空洞耳语当中的怨恨与催促。亚莉克希亚·阿祖尔，她的青梅竹马、她的战友、她的生死之交，竟会以“食物中毒”这种扯淡的理由而死去，无论如何，伊希尔都会将这件事情查到水落石出。

十五分钟的弥撒仪式很快就过去了，然而伊希尔依然没有睁开双眼，待到四周的信徒离去之后，李巳靠近阖上双眼双手合十的伊希尔，正准备拍拍她的肩膀时，那双纤细的小手似乎是本能地倒扣住李巳的右手，阖上双眼的伊希尔利用体术束缚住他的行动，似乎是将他视作了自己的敌人。

“伊希尔！”吃痛的李巳皱着眉头将圣力灌注在自己的声音中，随着带有穿透力的声音传入伊希尔的耳中，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松开李巳的同时倒在长椅上，片刻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我...是怎么了？”伊希尔的脑袋有点发晕，她只记得刚刚一声怒喝盖过了萦绕在耳边的亡语，她这才睁开双眼迷糊地看向小神官，但不知为何小神官捏着自己手臂一脸的痛苦。

“你这家伙有问题啊。”李巳用圣力修复脱臼的手臂后严肃地看着她，“刚刚怎么回事？要力道再大点，我手臂都要被你扯断。”

“那个......”伊希尔连忙站起身来鞠躬道歉：“可能是我闭上眼睛有点迷糊了，本能地切换到了战时的状态，十分抱歉，小神官大人。”这只是伊希尔给小神官的解释，但实际上为何，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按理来说，就算是战时的自己，假寐休息时下手也不会这么重。

“下次最好注意点，如果不是我的话，别人接近你恐怕真会被你弄骨折。”

伊希尔脸上的神情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少女除了道歉也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的精灵少女生怕自己在小神官的印象之中得到“喜欢使用暴力”这项负面评价，她已经尽可能地不让小神官感受到战场上的那个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在乎她人评价的精灵少女......此时此刻却十分地看重自己在小神官眼里的形象。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已经接上手臂了。”

小神官于心不忍的安慰声传来，伊希尔轻咬着下唇，她这才抬起身来看向小神官，注意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后，伊希尔尽管心底松了口气，但还是有所心怀愧疚。

伊希尔坐在长椅上后，少年神官也跟着坐了下来，似乎是想打听些消息，少年开口说道：“伊希尔，你害怕战争吗？”

“唉？小神官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刚刚看上去......”小神官停顿了几秒，“就是......”

“残暴吗？”伊希尔苦笑着接过了小神官的话语，毕竟这样的评价她也时不时从自己战友耳中听见过。

小神官点了点头：“是啊，看上去和你的气质挺不符合的。”

“那小神官为何说我害怕战争呢？”

“残暴的骑士阁下啊......要么是害怕战争想要活下来而不得不去战斗、要么是全心全意的享受着战争，但你看起来不像是享受战争的那种人。”

伊希尔微笑着摇了摇头：“都不是哦，小神官大人。”

“哦？”

“小神官大人，听说过‘向死而生’吗？”伊希尔注视着眼前的年轻神官，温和的模样哪像是一名曾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战士，“对于士兵来说，想要在战场上活下去就得不断地进步、而想要进步就得享受厮杀的过程，到最后哪怕是厌恶着战争的家伙一旦上了战场，也会变成无比残暴和冷酷的人。”伊希尔的声音温柔而又充满了包容力，咋看之下这只精灵完全不像是战场上出身的战士。

“为了活命吗？”

“为了活命的话，那么我就不会说小神官推测错了。求生欲的确能让人活下来不假，但在战场上活到最后的家伙往往都是忘了自己想活下来的人，说到底，我们这些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战士，性格里多少隐藏着残暴的一面。”

在伊希尔的注视下，小神官再次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才开口询问伊希尔：“如果有机会能让你不再上战场呢？你会离开你曾经的战友吗？”

“我的战友？”伊希尔笑了笑，笑容不知为何苦涩而又痛苦，“唯一的战友也已经不剩了哦，如果我没有记错，白地关之后，我所属的军团就已经撤销编制，只剩下我和亚莉克希亚一起重编至皇家骑士团。”

“抱歉......”小神官苦笑着移开视线，“没想到会提起你的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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