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戈

“瑟新（Session），回来，孩子。”

教堂外，神父安德烈正带着一群可爱小精灵，在闪烁着冬日金光的绿野上嬉戏。北方的霜雪还未至，孩子们自然还有一段欢乐时光。

这片生机之地邻近塔尔歌之森，总会有淘气的小英雄想勇闯这片危险的森林。

“塔尔歌之森的树木会吃人”——这是安德烈用来吓唬那些小精灵的话，最近发生的事件更是让孩子们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吃糖会烂掉嘴巴”，长辈总会对晚辈如此糊弄道，但总会有孩子敢于冒险，跨过谎言编织的荆棘，尝到糖果的甜美。

或许人们生来就有一颗勇于冒险的平凡之心，又或是禁不住诱惑的心？

“就差一点啦。”

名为瑟新的小男孩跨过神父的话语，头也不回地奔向塔尔歌森林，视界里那片神秘森林与自己只隔咫尺，心底不由得为将来的胜利感到高兴。然而这份喜悦被安德烈搭在瑟新肩上的手轻轻拭去，几乎只是一瞬间，安德烈就追上了瑟新。

身后传来其他孩子们的叫好声，同行负责照看孩子们的两名年岁稍长圣职者，只是眯着眼笑笑，仿佛这幅画面早已被描摹在他们的脑海中。

瑟新在惊讶浪潮退去之后，回过神来，挥动双手想挣脱安德烈的手臂，那双手臂如枷锁一般，锁住了瑟新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

“放开我，我要去那片森林，那片塞恩先生都不敢去的森林！”

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孩子，年少的我们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赞美与认可，当然，长大了也是如此。

安德烈听后，揉揉瑟新的小脑袋，以老者独有的口吻笑着回道：

“孩子，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吝惜对后辈的赞扬，是称职长辈的必修课之一。

精灵的寿命是人类的五倍左右，看似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实际上早已饱经风霜。瑟新是个战争遗孤，其他孩子大都如此，将这群不幸却仍保持本真的孩子比作精灵，不是很恰当吗？

安德烈将瑟新带回孩子群，瑟新鼓起白嫩小脸，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话说，瑟新不是一直都很崇拜塞恩先生吗？怎么，改崇拜起我了吗？”

“塞恩不管森林那边的事情，他只听公爵的话。也有可能是塞恩先生不相信那些鬼怪，嗯，一定是，所以我要去证明。还有，安德烈神父又老又俗，还总是欺负小孩子，我才不会崇拜你呢。”

确实，少年们对于号令千军万马的英雄形象，虽然版本很多，但不会有安德烈这样一袭黑衣的模样。

安德烈这个老顽童，听后并没有生一丝气，反而表现得委屈巴巴，取下圆框镜揉揉眼睛，佯装哭泣，嘴里喃喃道“又老又笨......”

“瑟新太坏了，居然欺负老人家。”

“就是就是。”

“诶诶？！”

就像往常一样，和风，轻松，阳光与芳草裹挟着笑声的芳香，孩子们笑容的灿烂足以比肩冬日暖阳。

安德烈与老伙计们，笑眯眯地看着这群淘气精灵，他们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照看孩子们的时光，守护明日希望的时光。

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的。

教堂边小树林中，一个黑色身影潜藏其间。安德烈微低着头，眼镜片反着象征警惕的银光，掩藏住他那将慈祥一扫而光而充满杀意的眼神，另外两名圣职见状也纷纷警觉起来。安德烈的那副特制圆框眼镜，附有神圣增幅魔法“灵视术”，可一定程度上提高佩戴者视力，让安德烈本就敏锐的双眼如虎添翼，但即便如此，倒映在安德烈海蓝色眼眸里的也只是灌木丛中一团黑影。

“‘默’吗？”

安德烈转过头，向通往派玛瑞教堂的大道望去，果如他所料，一辆马车正从远处扬尘而来。

“克雷蒙特，去通知普林顿。杰森，你等会负责照看孩子们。”

两名圣职听安德烈说完后各自行动，而安德烈则走到那条大道旁，尘埃在阳光下阴郁地晃动，安德烈便挥一挥衣袖，让这些烦人的虫子离他身后的教堂远一些。

来者不善......

......

早晨八时二十四分，伯恩城的街道。

富有节奏感的马蹄声响起，一队车马踏碎了街道原有的宁静气氛。比起一望无际的平野，算不上拥挤狭窄的街道还是让两匹并排奔驰的骏马有些压抑。

这队车马由两辆马车组成，两名骑手都是身披战铠的上级骑士而非普通马夫。为首的那辆马车简朴无比，后面的那辆要精致一些——多了一些钉子，钉帽刻有精美纹饰，在增强马车安全的同时添上几笔美感。

坐在这间“豪华马车“里的人，正是黑尔若伯恩统治者——公爵比图萨。

比图萨从父辈那儿承袭大业，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引领弱国黑尔若伯恩对抗强国夏欧克斯的一代传奇人物，如今也步近黄昏，额头又多了几条秋痕，衰老在他的皮肤上滋生，皱纹与老斑不断为他的威信与才智扣分。

“真闷。”

公爵打开车窗，向外望去，沿途的单调风景吸引不住游人的目光，枝叶间的鸟鸟私情却流进了公爵干枯的心。

为照顾老公爵，两位骑手都没有展示出激昂的一面，公爵也得以大致看清枝叶间的情景：一只小乌鸦正给老乌鸦喂食。

乌鸦的羽毛可谓没有一丝华丽可言，鸣声也不被人喜欢，常被视为不祥之兆。然而，乌鸦又是极有孝心的生物，这还是斯图登忒给公爵讲的，让人不禁感慨世界对乌鸦们的不公。

有人新婚燕尔，有人江水里冰冷。世间诸事多为不公所染，有人被称生来克死其母，他在他人的莫名排挤下坚强至今；有人出于受人尊敬的家门，生来一张俊美脸庞，无处不受欢迎。公爵为国鞠躬尽瘁，不惜与魔鬼做笔交易，到头来却得不到亲生儿子的认可，为什么呢？

“有的时候，居然羡慕起巢中老鸦...嗯？好像要到了。”

旅程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结束。

公爵长叹一声，这可不是一个尖刻残酷的人能发出的叹息声。

“我或许真的变了。”

马蹄声渐息，负责公爵所乘马车的老骑士熟练地停住奔马的脚步后，利落地下了马车，拉开马车门，将公爵搀扶下车。这位老骑士便是将军威廉，他仍旧是一身轻甲，与其他三名同行后辈骑士显得格格不入，他讨厌那些花里胡哨的铠甲，平民出身的威廉，已经对防护能力并不可观的老旧轻甲产生了一种执念。

“真上战场可别穿这一身，我可不想再少员大将。”

“悉听遵命。”

威廉的语气冷却了投射下的阳光，他其实不是这么冷漠的人，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很多人对公爵的态度大有转变。

不远处的派玛瑞教堂，无金砖银瓦粉饰，却不失庄严感与神圣感。教堂前，一群孩子刚刚还在嬉戏打闹，马车车轮下的噪音为他们的游戏奏上谢幕曲。

看来马车声带有什么特殊魔法，能将孩子们的笑声踏碎，将气氛绷紧得就像大战上演之前。

“今天天气不错啊，安德烈神父近日可好？”

“公爵大人别来无恙。”

安德烈与公爵的简短寒暄让气氛更加压抑。公爵令一名随行骑士留下来看守马车，其余包括威廉在内的四名骑士紧随在公爵身后，战靴与平野互相排斥着对方，不深不浅的凹痕回响着“沙沙”的声音。

“请。”

安德烈带着公爵一行人走到教堂门前，虽然嘴上笑着说着欢迎，但眼中不含一丝笑意。

一行人走至教堂内的阶梯处，孩子们平时是不能上楼的，所以阶梯并没有刻意附上降低声响的“消音术”，若从前线来的伤员听到骑士们铠甲发出的声响，这些声音会勾起他们不好的记忆吧。考虑到这一点，走在前方带路的安德烈伸出手放在扶手上，发现已经有人施过“消音术”了。

“是负责一楼卫生清理的信徒干的吗？不对，他的消音术可没这么强。每一处角落都附上了中阶的消音术，是艾琳干的吧，也就这个小姑娘会好好钻研消音术这样的魔法。”

想到这里，安德烈心底由衷笑笑。

“好孩子，不过这点程度还不够。普朗西那家伙怎么这么信任这老木梯子。”

公爵等人见安德烈止步也停下了脚步，只听安德烈口中低声吟唱咒语，几秒之后，安德烈才继续带路，整个阶梯不再发出烦人的声音。沿途的墙壁上，挂有几幅佳画，每幅画中都有一只银毛松鼠，那是圣月神伊斯牧恩的一种形象，其中一幅画是圣月神放射着金色银色相间的光芒，月亮映着太阳给予的光辉，而夜空中却不见太阳的声音。

虽然这里的圣职者都是月神教徒，但他们也对太阳持有不小的敬意。

步至二楼，圣职者克雷蒙特已在此等待多时：“普林顿大人正在二楼祷告间内等待诸位。”

“知道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这时，两名圣职者抬着躺有一名青年的支架经过，这名青年大病初愈，无力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眼睛。

“普朗西成了，可以宰盖霍斯尔一顿了。”

安德烈快步向祷告室走去，身后的公爵等人似乎已经在他的世界中已经消失，走进祷告室，普林顿神父正背对着伊斯牧恩神像盘坐，脸色苍白，比起刚才那名虚弱的青年伯瑞夫，也好不了多少。

“辛苦了。”

安德烈伸出右手，对着普林顿尽显老态的脸张开手掌。

“请予以虔诚信徒前进的光芒（圣文字语）。”

吟唱是使用魔法的必需步骤，不过一些中下位魔法，若是魔法领域造诣较高且经验丰富的人，则可以不口头吟唱，改用精神力无声吟唱，会更快一些。

安德烈低声吟咏，完毕的瞬间，银白色六芒星图案出现在安德烈伸出的手掌前，一股强大的生命力流入普林顿体内，他的眼睛也重拾起几分平日里的活力。

“聊得愉快。”

安德烈见普林顿已无大碍，回头朝祷告室门前的公爵冷笑一声，言语中透着扼住比图萨咽喉的威胁气息，言下之意无非是——

“敢惹出什么事，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外面那只也算上。”

安德烈在心里补充一句，离开祷告间，抱着手闭着眼，倚靠在在门外一旁的墙上。安德烈在闭目前一刻以余光向窗外那黑影原来的位置望去，却不见其身影。

“啧......”

“请进，公爵大人。”

祷告室内传来普林顿的声音，不同于安德烈外溢的杀意，普林顿的语气与刚恢复的神态很是友好。与公爵同行的骑士们留在了祷告室外，只有公爵一人与普林顿神父交谈。

“有何贵干？”

圣月神的神像为祷告室覆上一层银白色柔光，若轻雾若白纱，也为普林顿神父添上了几分若神的威严。

章外话：每一个角色的名字都经过一番思考，就拿公爵比图萨的名字来说吧：我们先从意为”雄心”的“ambition”下手，去掉“m”（mother，母亲），便变成了“abitious”（好斗的），再去掉“a”（ago，以前），则变成了“bitious”，意为”尖刻的“。最后我们将“ago”重新放于末尾，“bitiousa”，就成了“比图萨”。（不好的人与拗口的名字，还真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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