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火光、轰鸣与鲜血,构成了他十岁那年寒冬的噩梦。
那对曾经的他而言是无法理解的情形。穿着不同制服的士兵对着互不相识的彼此扣下扳机,不时有人突然扑倒在已成血红的雪上,还活着的人继续冲锋,完全不顾脚下还在抽搐的濒死者。直到炮火覆盖了整片雪地,血与雪一同在爆炸的轰鸣中四散横飞......
他回忆不起来了,每当他试图去回忆那些场景的具体过程时,往往只能得到这些破碎的细节。但它们总是在睡意到来的时候集体侵入他的梦境,所有最悲伤、痛苦与哀愁的画面拼合在一起,如同走马灯一样呈现在他那虚幻的梦里。
这是他最初的,关于那场战争的回忆。没有虚伪的怜悯与仁慈,唯有疯狂的搏杀与死亡。
新元1880年12月9日,伊萨卡东部边境战区。
深厚的云层之中,"瑟拉特"级帝国装甲突击艇平稳地航行,周围遍布着白色的云雾。
安塞尔•勒斯亚卡上尉打开防护面罩与氧气罐的接口,深吸一口氧气才略微缓解了自己气喘的症状。每当他把自己塞进这套"铁罐头"里的时候,总会尝到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
警哨灯旋转着闪烁出黄色的光,整个舱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那些金属摩擦出的刺耳咔咔声在耳边回荡。他静站在观察窗旁,两眼瞥着周围还在进行武装的战友。为了执行代号"黄昏"的降下作战计划,整个IX机动军团的精锐都被调到了这艘空艇上。
那些穿着动力骨架的士兵被固定在金属座椅上,安置在舱室顶部的机械臂依次降下,为他们的不同部位安装钣金装甲板,并以高速将螺栓旋入装甲板之间的镶嵌孔。最后是内置了微型源导动力炉的推进背包,身着白衣的械师们逐步扳动拉闸,以精妙的方式将推进背包与士兵的背部装甲接合。
电火花不断地在昏暗的舱室中闪灭,映亮了这些逐渐被组装完成的战争机器。
"零式"单兵外附装甲,和很多帝国制造的军工品一样,它们同样是出自伊赛德尔皇家设计院之手。那些成日躲在帝国图书馆档案库里画设计图搞研究的顶尖械师甚至敢以"重大设计未完成全员赶工"的理由缺席皇帝的葬礼。他们从不在乎什么"伊赛德尔荣光"之类的鬼话,大多数人一辈子的目标就是造出动力更强劲的动力炉、硬度与柔韧性更高的装甲以及初速更高的狙击铳......他们确实造出过那些东西,然而制造成本又往往高到量产配置给军队就是一句空话。
至今在近卫军的军械库深处,还有很多被设计院搞出来的试制品被灰尘埋没。每年的例行清理都可以清出很多螺栓已经锁死的炼金器械,后勤部会在其中挑选一些还能勉强用的东西,而其他则全部当做废铁回炉处理。
直到一位近卫军的军团长在一堆"废铁"中找到了那具被称为"零式I型"的废弃试制品。
这是整个"零式"系列的初作,设计院的械师们罕见地为他们的造物做出了人形的设计。他们模拟人类的身体构架制作了一套秘钢内骨骼,并在表面套上装甲板作为防护,手腕处配置三管连射铳与焰蚀爆弹......但这群疯子还觉得不够,他们又用转能管道,将经过数倍压缩的风元素作为动力导入新研制推进背包的存储模组,然后把它装在了铁罐头的背后......看似疯狂,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创意,后来新研发的"零式"不断地更换着装甲和武器,推进背包的设计却一直没有被撤销。
但初代外附装甲的生产成本远高于常规空降部队应有的配置,甚至某些上议院的长老,也觉得不值得花这么多钱去保一个士兵的命。
在第一具试制品"零式I型"被封存了近十年后,近卫军的高层看到了"零式"所拥有的潜力。他们向设计院要走了图纸,尝试小规模量产,并在各个军团里建立装备这种新式武器的特种部队。直至伊萨卡东西战争全面爆发后,一艘承载着大量设计图纸的"萨斯卡哈"级帝国运输艇被东军截获,包括外附装甲在内的大量军用械术泄露,而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实话,安塞尔并不喜欢武装外附装甲的过程,尽管这套装甲可以在降下作战时为他提供远超重装伞兵的机动性、防护和火力。但那种金属贴着肉的阴冷,和氧气必须通过外部存储装置来供给的设定实在是令人难受。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直接背着伞包提着连射铳从空艇上跳下去。
但怨言终归是怨言,没人会去贬低能在战场上保自己命的东西,除非那人一心寻死,或者是脑子被塞进了一大把废弃的螺丝钉。
突然一阵浓烈的烟味自身后袭来,安塞尔回过头,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军大衣的中年军人,他衣领上佩戴着中将军衔。两鬓早已斑白,不苟言笑的脸上显示出凛然的威严。
罗森•迪恩亚特中将,整个第IX机动军团的最高指挥者,尤以治军极其严厉而在帝国近卫军中出名。很多人以为他是一个始终刚正、严肃的将领,其实在骨子深处,他先是一名老烟鬼,再是帝国将领。
"中将阁下!"安塞尔转身踏地,抬手行军礼。但肘部的装甲稍微卡住了他的关节,搞得动作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中将亦举起手,以军礼回敬,有力的动作让他看起来远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要强健得多。
"如果不是在军部,这种礼节就免了。"中将垂下刚行完军礼的手,稳步走到观察窗旁。他不再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丝盒和卷烟纸,对于老烟鬼来说,这两样东西永远都是不可缺少的随身物品。
安塞尔眼睁睁地看着他卷完、点燃、抽尽
一根又一根手卷烟,他从未粘过烟酒之类的东西,更不知道该如何出言相劝。
气氛在尴尬中不出意料地冷了下去,硕大的舱室里又开始无人言语。
"上尉,你是如何看待这场战争的?"在安塞尔发呆的时候,中将突然问道,使得他不经愣了一下。
"问?我?"
"当然,你只要把它当做是上级与下属之间的闲聊就够了。"中将边说边点燃所卷的最后一支烟,但他并没有急着去品尝它的香气,而是任由火星静静燃烧,如丝如缕的烟雾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
安塞尔沉默了,中将给的问题实在是让他难以回答,这不仅仅是关乎一场战争,而是关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命运,而伊萨卡的民众如果没有选对领导,面临的结局可能将是亡国灭种。
但在这场内战中所牵扯到的利益远不止伊萨卡,对于伊赛德尔也同样是。
"如果不想回答,你可以拒绝,这不是命令。"中将低声说,语气平和。
安塞尔继续沉默,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帝都的未婚妻,那是个家室不算太好但性情温和的女孩,和他这种小贵族家庭正好相对。本来再过几个月他们就可以正式完婚了,但军部的一个命令下来,第VII、第IX军团就从泰伦斯克防线调到了东部,奉命去介入一场邻国的内战。
无名的恐惧从他的心底涌出,仿佛默语之主德里蒂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身后,时刻等待着他心脏停止跳动的一瞬间,便带着他的精神升往天国。
他抬起头,眼睛却和中将对视在一起。安塞尔突然感觉在这位军团长的瞳孔深处,也有着某种和他相似的东西。
"这场战争......我们不应该来。"在沉默良久后,他终于开口回答。
"为什么这么认为呢?上尉?你的理由?"
"军队应该为国而战,而非为高层的利益而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安塞尔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这种时候对上议院不敬并非明智的行为。如果某些心怀恶意的人听到了这段话并上报给军政部......他几天后就会出现在军事法庭的被告席上。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中将,他坚信自己在那双棕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什么,虽然他并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迪恩亚特中将长久地凝视着眼前这位上尉的眼睛,突然他松开指尖,那支已经燃烧过半的手卷烟掉在地上,他转身离去,顺带一脚将火星踩灭。
"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迪恩亚特阁下?"安塞尔冲着那个身影追问,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中将这么做的理由。
他的追问让穿着黑色军大衣的身影停下了,那个人回过身,这样回答他。
"追寻一个答案而已,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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