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魇其一

万物的终点并非死亡。

在怪异的永恒里，连死亡本身都会死去。

◇◇◇◇

辉月圆满地洒在三角崖上，几束火把在山腰上燃起，映照着缓慢行进的人群们遮掩于黑暗下狂躁兴奋的脸庞。

他们身上并没有统一的服饰，也没有额外的武装。唯一能象征他们具有统一意志的只有脖子上一道丑陋的挂坠，是用木制底板上雕琢图案制成的。

老弱病残混杂在青壮年里，有的人肌肤泛着褶皱，里面流淌出腥臭的黏液；有的人衣冠楚楚，面部和手背上却遍布过于旺盛的毛发；有的人手指和脚趾间连结着透明的蹼足……

最奇怪的是站在队伍末尾生长着肉翅的巨型节肢生物，即便身处黑暗而无从看清，它们低沉的咆哮依旧令人胆寒。

能够勉强分辨出他们和普通人区别的，仅有独特的疯狂而已。

实际上，并没有人像狂犬病患者那样流着痴狂的涎水，也没有步伐像垂死之人般摇摇晃晃的信徒，更不要说竭斯底里的吼叫了，如果忽略他们的外貌，这条一路纵队几乎透出军队般的整齐和训练有素。

这种疯狂的气息无法从外在的任何一个特征来展示，恰恰相反，他们丑陋的面庞上流露出的是幸福和享受混血后的产物。

宛如被冥川河水浸透之后的滩石一般，这种疯狂令人本能的感受到不可言喻的恐惧。

“de lri，sa te……！”

他们重复着这句无人能知的诗句，节肢生物的肉瘤状头部也伴随着节奏发出嘶哑的低吼，犹如助兴的歌者在为某些事物和声。

领头的人突然停下，高声开始颂唱禁忌的篇章。她的歌声是如此具有号召的魔力，于是身后的人们也停下来，带着敬崇的表情跪下，面向半空中缓缓升起的辉月虔诚的歌颂：

“……de lri sa te……！wi di rel ke……！”

歌声在夜色里飘的很远，就像一根在洞窟里疯狂被拨弄的长弦，竭力往无穷无尽的星空传递自己癫疯的祈祷。

节肢生物缓缓从黑暗里走出，转为用最后一对后肢站立的姿势，站在前面的那只用自己的肉足挖掘着什么，另一只则是放下背上的十字形处刑架，将其树立于黄褐色的贫瘠土壤上。

然后它们往上面绑了什么东西，随后退到一旁，缓缓抬头，用沙哑而恐怖的声音加入歌唱月光的阵营。

“de lri sa te！wi di rel ke！”

星河开始闪动，月面的冷光残酷的闪烁着，和无穷无尽的繁星凝视着这些异教徒的崇拜崇拜仪式。

颂歌愈来愈响。

◇◇◇◇

与三角崖仅仅隔着一线天的另一片坡地，某片低矮的灌木丛里，两个早已埋伏在此的人手脚开始被冻的麻木。

初冬的亘恒冷的出奇，即便是穿着厚实的保暖衣物，地面的温度也足以使两个没带毯子的侦查员感到不适。

身上盖着草皮的年轻女人放下望远镜，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摸索着自己的挎包，好一阵之后才拿出一根做工粗劣的手工铅笔，一面清点南峰上那些家伙的人数，一面在笔记本上画着计数用的道子。

“他们有二十四个。”

统计完毕的她对身边同样俯卧在地上的魁梧男人低声说，顺便把因为要写东西而摘掉鲸皮手套的手搓了又搓，试图让它重新恢复知觉。

从面容上看，男人大概比她年长一倍，右眼的长疤从额角划到鼻翼，穿了一件深色的旧外套，棕色的长裤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浆。

男人抽出左轮手枪，在月光下仔细检查转轮枪的弹巢，里面的六枚重磅子弹闪闪发亮。

“怎么解决？咱们两个可没本事直接撂倒这么多安卡教会的人。”

“凯特，确切的说除了我们外我们还有沙哈。”

“你的渡鸦？”

女人挑了挑眉，她的金色头发闪烁着光泽，“杰尔，那就把它赶紧放出来，等月面之子被他们杀死之后可就没人能阻止安卡降临了。”

“如果他们真的只有这么一点人马的话，安排太多的后路只会让我们的思考过分繁杂。”

被称作杰尔的褐发男人把手枪放回枪套，重新回到之前俯卧在地面的姿势，只不过这次略略抬头，似乎在夜空里寻找着什么。

凯特无言地跟随他视线的角度，很快就捕捉到了一枚不断放大的流星。

“……要真想让你的风暴渡鸦解决这事，可别把月面之子一起烧成灰了。”

“这是伊萨克式的笑话吗。”

“当然不，要是风眼的位置稍有偏移，月面之子还来不及被祭献就要被沙哈的火羽变成你上周烤给我吃的牦牛肉了。”

凯特重新端起望远镜，观察那枚流星的下落轨迹。

天空正在变得明亮，风暴渡鸦带着火羽从高空俯冲而下。

人们的动作顿住了，少数人扭过了头，呆滞地凝望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放大的毁灭。

某声猛禽的长啸盖过了一切，被燃烧的火焰瞬间吞没的人们开始徒劳地挣扎，就和被汽油点燃的啮齿动物一般蹦跳起来。

歌声戛然而止，从外界来看，那些在明黄色火焰中跃动的黑色剪影，模糊的宛如在皮影戏背景中表演的角色一般雾里看花。

“咱们上。”

男人慢慢起身，火光和月光混杂在一起，照亮了他遍布疤痕的臂膀和脸庞。

“听你的，头儿，只不过我有个问题。”

“讲。”

男人言简意赅。

凯特抽出腰后的霰弹枪，轻车熟路的甩动枪身上膛，早已闻习惯的铁锈味再次沾上她的十指。

“那股味道和昨天餐桌上闻到的味道很像，你介意我在之后的一周只吃蔬菜吗？”

“介意，那对你身体不好。”

男人对这句调侃木然地摇摇头，凯特则是对着他笑了笑，灵巧的抖掉身上已经成为累赘的草皮和大衣，往一线天已然成为炼狱的另一端奔去。

杰尔抽动了一下鼻翼，真心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我去了，希望这能够让您满意。”

他缓缓回头，最后给对于任何人都不可视的监视者一个眼神，旋即缓缓跟上女人的步伐。

沉重又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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