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睡了很久。
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港湾中,身后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脑袋晕晕沉沉,好似如顶泰山。
我艰难的眨了眨沉重的眼皮,一醒来,入眼便是蓝忘机侧躺于身旁,他将我安置于自己怀中,我枕着他的手臂,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心上人。
他与我记忆里的少年似有些不同,蓝忘机此刻禁闭着眼,禁抿着苍白的唇,微瞥着眉,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这个模样,是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他只穿白衣或浅蓝常服的。从头到脚,一尘不染,一丝不苟,找不到一丝不妥贴的失仪之处。
可此时身上却是夺目的红色。乍一看有些像,喜服……
他漆黑的头发顺着泛着微弱火苗的灯火铺下来,身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我低下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我竟身穿嫁衣,身下,是红的刺眼的鸳鸯戏水的銮被。
芙蓉帐合起来的这一方狭小空间,有铺天盖地的红。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动起来。
我恍惚间想起来,大概是很久以前,我同他说过的,
“二宝,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亲了。三煤六聘明媒正娶十里红妆一个都不能少。我要让仙门百家所有的修士都祝福,羡慕我们。我还要把我们的新房,都布置成红色的,红色多么鲜艳喜庆。我还要你日日夜夜都在我身旁,永远不能和我分离。”
蓝忘机好像察觉得了什么睁开眼。我迅速冲他绽放一个甜美的笑容。
“蓝湛,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我看到他明显愣住了,原本浅淡若琉璃的双眸霎时间变得深邃。
蓝忘机手指轻颤着抚上我的脸轻轻摩挲,随即闭上了眼,用力将我拉入他的怀中。
他用力紧紧的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融入他的骨子里。
“蓝湛,这是要让我死在你怀里吗”
我感受到他此时颤抖不止的身体,就连声音,都多了一丝迫切感。
“你可知,你已有多久没来梦里看我。”
他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胸口一窒,那些尘封已久的悲伤如山洪爆发将我淹没,泪水再也无法抑制。
我记得,十六年前,是他亲手给了我一剑,他那把通体澄澈的避尘,穿透了我的胸膛。
他虽非有意,可避尘的威力不容小觑,我当时本就是强弩之末,那一剑,无疑刺破了我最后生的希望。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当时就该魂飞魄散的。
他这些年,该有多难过。
我推开他的怀抱,他十分委屈又不舍的望着我。
“蓝湛,这不是梦。”
我费力的冲他笑了笑,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敷上了蓝湛的嘴唇。随即用力一咬。
“疼吧?”
我深深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我想伸出手抹眼泪,手还没抬上去,蓝忘机便抓紧了我的手,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再一次将我揽进怀中。那一刻我只觉得地老天荒,他似是光芒万丈。
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肩上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逐渐打湿,很快又变的冰凉。不需要细想,我便明白了那是什么。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同样用力的回拥他。
……
第二日我再醒来的时候,蓝忘机已不在身边。折屏上工笔绘制的流云缓缓浮动变幻,一张琴桌横于屏前。
角落的三足香几上,一尊镂空白玉香鼎吐露袅袅轻烟,满室都是泠泠的檀香之气。看这陈设摆放,应是静室无疑。
只是这芙蓉帐幔和鸳鸯戏水的被褥,让人实在难以接受。
蓝忘机莫不是被夺舍了,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我正准备出去寻找蓝忘机,谁知刚走出静室就看到蓝曦臣含笑迎面而来。
“泽芜君”
我向他一礼。
“还叫泽芜君?”
蓝曦臣笑意更深的调侃着我。
我脸微微一红,却也不禁喜笑颜开的改口道,
“兄长!”
蓝曦臣满意的点点头。
“兄长,蓝湛他……”
我想问我不在的时候蓝湛经历了什么?好似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蓝曦臣轻叹一声,
“你可知,你这一睡便是十六年。”
这我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竟昏迷了这么久,难过蓝忘机昨晚那个模样。
蓝曦臣无奈苦笑,
“这么多年,忘机将他的避尘封起来,从未用过一次。”
避尘,那把剑不是蓝忘机法器吗?他向来宝贝的不行。
蓝曦臣看透了我的想法,为我解惑,
“忘机说,他那把剑杀了他挚爱之人,所以他十六年都没有用过避尘,也很少用右手。”
果然,他还是自责的。不夜天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他毕生知己,一个是我。
我死在避尘剑下,一剑穿心。蓝忘机应是最痛苦的人。
蓝曦臣接着说到,
“十六年沧海桑田,要改变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年你在不夜天被忘机避尘所伤,他悲恸绝望不已,险些随你而去,被我拦下。后来他将你带回云深不知处,不顾族中长辈阻拦与你成了亲。与仙门百家宣布,自此你若虚散人明长安,便是姑苏蓝忘机的妻。他抱着你走过礼孝忠恕四座牌坊,拜了天地,行了大礼。他说,你们夫妻二人,一体同心,生同寝,死同穴。”
这番话确实使我感慨万千,心中百感交集。
我知蓝湛一向情深,虽未曾在言语上明示,但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处不在表示着他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可我却未曾想到他会情深至此。
蓝曦臣没有看我,看着远方眼神微微有些空洞的说,
“那时你生死不明,叔父说,你本来确实已神魂俱灭的,可意玲珑保住了你的肉身,神识却不知流落到了何处。这样年你的身体虽有温度,也有脉搏,却一直未曾醒来。忘机读遍了天下藏书,走遍大江南北,踏遍九州荒芜,四处游历,只盼着能早日收集回你的灵识,让你醒来,如今终于功德圆满。去看看叔父吧,他这些年,也很关心你。”
这话我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但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从前蓝启仁说不上欣赏我但也不讨厌我,虽然对我一向纵容,但我知道那大部分是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可后来他的得意门生不管不顾要娶我的时候,他不仅没阻拦,反而替我们大操大办了婚礼。
这也称得上是一桩奇事,一时间仙门百家无人不知姑苏蓝氏含光君娶了个死人。
严格来说,我当时并不算死了,可众人以往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默认为我已经死了。
嗯,事已至此,该看还是要看的。
忆往昔,我与蓝忘机的相处模式一般为我日日千方百计的撩拨勾搭他,而后者一向都听若未听,见若未见,置之不理。
可是在我生死攸关之际,他却毫不犹疑的同我成亲。
这般深情,我又如何能不感动呢?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没有人会不感动的。我也不是那个例外。
蓝忘机小时候是子弟楷模,长大后是仙门名士,一生都雅正端方不染尘埃。这般泽世含光照世如珠的人,却一意孤行地娶了我。
一个当时,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我。
可想而知他这些年遭受了多少非议,受尽了多少委屈憋闷,我尽量让自己的心平定下来,抹了把眼泪接着问到。
“那这十六年间,可曾发生过其他大事?”
蓝曦臣幽幽说到,
“阿瑶已不是当初的少年,成了受人敬仰万众瞩目的仙督,亦成家立室。你的爱徒,也做上了清河聂氏的家主之位。”
怀桑?家主?
这我确实没想到,怀桑一心向往富贵闲人。怎么会当家主呢?
蓝曦臣好像看出了我的疑问,顿了一下,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明玦兄,于一场清谈会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之后怀桑便被扶持着做了宗主。”
蓝曦臣与聂明玦一向交好,也难怪他这番模样。只是,最难过的,应是那个从前只爱作画逗鸟的少年。
聂怀桑天资极其一般,又无心于管理家族之事。从前有聂明玦在,他任性这倒也无妨,可如今他失去了庇佑……
我也觉得甚是可惜,聂明玦一向嫉恶如仇刚正不阿,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蓝忘机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糖糕。”
蓝曦臣似乎好笑的看着我们,
“你们夫妻二人小别胜新婚,一定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小别,十六年都过去了还叫小别,这明明就是生离死别。
尽管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蓝忘机向蓝曦臣附身一礼,我也随之一礼。蓝曦臣点点头就走了。
“先喝药,再看叔父。”
哦,原来如此。尽管我这副身体已经沉睡了十六年,体内的毒素却一点也没少。还是得靠药才能勉强活着。
哎,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等我们再回到静室的时候,女仆早已在门外等候,三足几上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汤药。
我像避洪水猛兽般躲着那碗黑泥,别开头看都不看一眼。
蓝忘机微微皱了皱眉,
“趁热………”
我很无情的打断他的话,
“不要嘛……蓝湛……嗯……”
蓝忘机对我宛如硬汉撒娇般的行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端起了桌子上的那碗药递到我面前。
那架势摆明了我不喝药他誓不罢休。
我心一横,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正准备接过来喝的时候,他却送到自己嘴边一口喝下大半。
我愣住了,这是……?
直到他将剩下的药送到我唇边时,我才大概有些明白,我乖乖的把剩下的半碗药一口仰尽。
蓝忘机看起来很满意,伸出手帮我擦干净唇边的药渍,
“以后,我陪你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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