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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九龙又寄了一封信出去，回来到后台的时候便看见师父跟人在后台门口说着什么。

这人他觉着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王九龙也懒得细究，只是绕过他们就进了后台，回头关门的时候觉着那人好像是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足够意味深长。若是早几年他怕是定要回头问问咱俩是不是认识，不过现在舅舅这班子里有些事儿他可是不想再沾，于是便权做没一副没看见的样儿就推开休息室的门消失在后台漫长的走廊之中。

屋里郭麒麟在看一本儿小说，一副闲散的样子，看着他进来了便合上了书，然后笑眯眯的招呼人坐下伸手，还好像是把他当个小孩儿一样看。王九龙觉着自己好像是年岁不小了，可还是乖乖的伸出了手去接东西，结果却只是一把剥好了的落花生。看着手里的东西，他忍不住有点想笑，想要开口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却被小孩儿热热闹闹的扑了上来，没多大岁数的小家伙顶着一双大眼睛，乐呵呵的看着他就开了口。

“师哥，我给你剥的！”小孩儿的语气里全都是快乐的炫耀，郭麒麟在一边儿也乐呵呵的开口，说我们大楠现在也当师哥了，还不快谢谢你师弟？王九龙听他这么说，心里几乎是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只是当哥哥却好像好像浑然还没发现这话哪儿就扎了人心，只是一双眼睛都已经弯成了新月。当弟弟的想说你甭说这个，只是说话的人好像是很快乐的样子，而他的快乐又好像总是短暂又稀缺。所以王九龙只是张开了手，好像是细细的数着花生豆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惊扰的叹息，然后又在抬起头的时候重新恢复了一副灿烂的笑脸，捏着人家的脸说了句谢谢。小孩儿这还不满意，偏要盯着他一个一个都吃了，又抱着人连笑带闹的撒了会儿娇才又一溜烟似得跑了出去，小伙伴儿还在等着他去打弹子，要不是想给这好看的师哥这一把花生，他才不会等上这么久。而好看的师哥也好像并没有因为这礼物而感到快乐，他只是盯着人跑走的背影暗暗出神，胡想乱想。

春末夏初理应是好时节，王九龙想自己从开场板儿说到了倒三，眼看着也快要成了个小角儿。只可惜郭麒麟在他还没得意忘形的时候就给他泼过了冷水。第一次给亲爸爸挎刀那天的少爷笑着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跟搭档在后台门口告别，还不忘嘱咐一句早点休息，然后在只剩下他们嫡亲的姑表兄弟两个回家的时候少见的抽了根烟，一边看着烟雾漫天升起，一边儿慢慢的说着话儿打发路上漫长时间。

他说也是多亏着世道不济，我爸爸总算是得势了。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有着深刻的悲哀却又好像全都是轻浮的嘲弄，王九龙没看明白他使的什么相但也知道他在说什么。最近这段时候班子的生意好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好像熬过去了寒冬却又总是让人心里头落不下底，泡沫一样的春暖花开来临之际师父家门口又开始门庭若市，直逼得郭麒麟和他没办法，一合计干脆收拾行李搬回张九龄留下的那套房子住着讨个清静。清静倒是清静了，只是路程太远，每天回家上了过街天桥都有垂垂老朽之人跪地乞讨，王九龙想要给人家两个钱，却又总是被郭麒麟拦下。他哥跟人双手合十鞠躬，说对不住了，现在这情况，我们小哥儿俩也没什么钱。

想着想着就已经是神游天外，回神的时候只看见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晃晃悠悠。郭麒麟似乎是已经是招呼了他老半天，要不然何至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寻思什么呢。王九龙那么点把人冷落了之后的过意不去，便笑呵呵的跟人撒娇儿，说没想什么，没想什么。

“还没给你回信呢？”这好像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反正郭麒麟皱着眉头就这么开口发了问。王九龙听他说完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过了好半天却是把脑袋低的更低，便更是不愿意开口。谁都知道他在愁什么，师父五月节喝多了之后说醉话，他说九龄但凡晚走俩月我都能给他口饭吃，他说他糊涂啊，他说大楠，你师哥糊涂啊。

郭麒麟记得自己当时对这句话颇为不屑，然而此刻却也是无话可说，他只能叹了口气，然后慢慢的跟人说，说没事儿，没事儿，这么远的道，没准是信丢路上了呢。

热热闹闹的大排档里张九龄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然后他拿出摔醒子的架势把杯子放回去。何九华被他吓了个激灵，缓了个神之后才笑着骂他，然后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被人给打断了。那边的人笑眯眯的，看着人就开了口，一副没主意的样子。他说楠楠要过生日了，你说送他点什么好？

“这就回了？回去也好，我那儿攒了一盒子的信。”何九华听他说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笑了起来，手里端着杯子让剩下的那点啤酒晃了几圈，然后才慢慢的盯着杯子开了口。话音刚落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他干脆放下杯子，带着那么点醉意直勾勾的盯着张九龄，开玩笑一样就又跟他继续说了下去：“你们说相声的唱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就唱西厢记那个，我老觉着我现在就跟那里边唱的小红娘似的，天天给你俩来回捎信。”

“那他妈叫传书递简多亏了小红。”被打趣的人笑着骂他，然后挥手又叫了两瓶啤酒起开。港岛的天气不管第几年还是让他受不了，于是他一边呼扇着半截袖的领子一边就拿起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下去才觉着凉爽。他这么一会儿好像是有点喝多了，因为张九龄此刻正在拿筷子敲一段云苏调的板，劈着嗓子给他唱正确的词。这场景或许是真有点滑稽，总之何九华缓了半天才终于是要说话，只是还没开口就被人给抢了先。耳朵已经有点红了的人不唱了，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开了口。

他说还有，别你们你们的，你不也是臭说相声的吗？

“你看他喜欢什么吧，咱俩赶明儿去看看。”何九华听他这么说完，终于是从笑里面彻底给缓了过来，解开了短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之后喝了口才慢悠悠的开了口，活好像没听见张九龄说他的那句话。那边的人或许是真的上了头，也可能是知道自己没准是戳了他的烦心事儿，便也不多提，只是借酒装了彻底酩酊，直说自己喝多了就要回家。最后一桌子的酒菜还是来赴宴的人买单，何九华跟他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终于是又恢复了点活泛样子，热热闹闹的哎呀，说你临走也不给我当个人，这还要我请你。张九龄听他这么说只是笑，笑着摇头摆手，想要说等你回去了再请你，可最终还是没说，只是看着人打到车一瞬间就变了的脸色，摇了摇头，离得老远喊了声再会了兄弟。

何九华从车窗里伸出一只胳膊跟他招手，然后在港岛闷热的夜里又把它摇上。

王九龙在后台吃一碗长寿面，他今天过生日。

郭麒麟在这个时候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一双眼睛笑的好像轮新月，透着那么一股的高兴劲儿。于是他嘴里含含混混的问怎么了，当哥哥的这时候故弄玄虚却又好像一分钟都等不了了一样，他说外边有人找你，你出去看看？

好像是逗小孩一样，王九龙却也被他说得好奇，嗯了一声就往外走，一边走一遍转着手腕上的红绳，今年他本命年，正好也是挡挡手上的疤。这伤已经好了很久了，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忽然又开始有点疼。于是他在推开门之前还有点犯嘀咕，念念叨叨的觉着心砰砰直跳。然后门就开了，明媚的阳光里张九龄脚边放着满地的东西站在那儿，看见他一动不动便主动走上前去，嬉皮笑脸的开了口。

他说兄弟，楠楠欸，大过生日咱可不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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