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黑白间步步为营，一时错余生皆乱

诗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花开花谢，时光易逝。如今已过了八年光阴。

这天正是花朝节，当是乍暖还寒时节。无情秉性柔弱，最是受不得寒的，于是便猫在屋里描花品茗，倒也自在。外头闹腾腾的，无情耐不住烦，罩了件大红羽段对襟褂，就出来了。

刚出门，便见一群人急急的走过。

夭君：（忙拉住一人，嗔问着）“你们在这闹什么？扰得我不安生。”

丫头：（笑着）“我们知道姑娘好静，今儿一来必定是讨嫌的，姑娘去白芷楼坐坐吧！那地方清静，想着姑娘是喜欢的。”

无情缓缓行至白芷楼，只见此楼巍峨高耸，临于泉上，两边有翠竹相印，颇有醉翁亭之风。

夭君：（心中畅快，乃喃喃道）“这倒是个清净所在！”（于是款步提衣上楼。）

但见楼柱上锲了一副对子——“白芷花常在，云不见去年人。”无情心中默念了一遍，暗叹了一声，将心绪掩去。方步入楼中，只见一老者——鹤发童颜，一身仙人气派，端坐着，面前一幅残局，案边置着两盏新茶。

顾师言：““此局可破否？”

夭君：（窥了这局，悠然到）“可矣！”

顾师言：（指着黑子道了声）“请！”

听得老者让自己先行黑子，无情却是有些不忿。心中便道，定要胜过老者，不免有些心不静，意未定。但也明白，心浮气躁乃行棋之大忌。于是深吸口气，将棋子拿于心中细细思量着。

夭君：（起手落子于边线）

顾师言：（见状不禁哑然）“俗语道金边银角草包肚。你约莫是有见识的。”（便着了一招镇魂头。）

无情微微皱眉，一小刀插在了斜腹处。过了约半柱香时辰，无情冷汗涟涟，老者棋法诡异，飘忽不定，一时间竟是白子占了上风。

众人皆道不好，不由得为无情捏了把汗。

夭君：（轻呡了一口茶，将心绪放平，摇头叹道）“先生棋艺精湛，夭君自愧不如。”

顾师言：“你并未拼尽全力，此时说这话，为时过早！”

无情漠然，不再言语。只是思索棋局。心道败局已定却仍想逆了这结果，径用一枚黑子落下白子腹地，黑子相连，竟隐有胜势。

顾师言：“不错，不错！可只是困兽之斗罢了。”（白子落下，呈了倚盖之势。）

无情叹了口气，将一枚棋子抛在了棋盘上，正欲离去，却被老者抓住了手腕。

顾师言：“输了便罢，可你竟赢了我，我可会放你离去吗？”

无情愕然，扭头去看，原来方才那枚落子，竟不偏不倚落在了白子腰上，截了白子活筋，竟胜了那白子半分。

夭君：（起身笑道）“夭君只是险胜罢了，是先生承让了。况且棋逢对手乃人生一大幸事，却不知先生为何如此？”

夭君：（起身收子，巧笑着）“先生来时，可有路过一条河？”

顾师言：“此河是天险，我既来了，自然是路过的。”

夭君：“那先生可有遇着摆渡人？”

顾师言：“你找他做什么？”

夭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前些年误入花虚境，丟了支玉钗，如今想要寻回，却总不见摆渡人，过不了未名河！”

顾师言：（微微点头，许久才幽幽叹道）“这便是了，摆渡人只渡有缘人。”

夭君：“有缘人？”

顾师言：“相逢即是有缘。”

夭君：“先生博古通今，却不知是哪位高人，还望告知！”（起身拱手笑道）

顾师言：（收了棋盘，淡然答道）“小老儿名唤顾师言！”

夭君：（面上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于是笑道）“先生勿要玩笑！”

顾师言：“怎么，你不信！”（冷言回答，眸中一抹寒意，倒让无情胆寒三分）

夭君：（复行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夭君虽久居乡野，学业不精，却也知道顾师言，顾老先生的名号。他乃唐朝的棋术大家，距今也有千年了，这世上可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丹！”

顾师言：“你没试过，又怎知没有？”

夭君：（倒底年轻，心气高傲，当即回道）“若真有，只怕这世间又不太平了！”

顾师言：“哼！”（冷哼一声，恨恨道）“这世间就从未太平过！”

夭君：“先生……此话做何解？”

无情何其聪明，自然知道老者话里有话，却又不好拂人面子，于是干脆做个顺水推舟，一问到底。

果然，只听那老者缓言道。

顾师言：“如今这世道真是乱了天了！为君的，昏聩无能，辱亲姊，杀亲母，虐其兄，灭其子，斩国使，以至祸起萧墙，为臣的，抵忠良，贬贤臣，侍小人，奉奸佞，养庸禄，以至民心渐失。还真是，诸公有意除钩党，甲乙推求恐到君。再说那苏州言家，历代忠良，振边疆，贮海防，伐徐相，此等忠臣却偏受小人恶语诽谤，引得灭门之罪，仅留两个孩童幸活，这事你知道吗？”

顾师言：（阴晴不定的看着无情。）

夭君：（听得此言，心下疑虑，却似亲身经历过一般，开口道）“似知未知。”

顾师言：（手一顿，几滴苦茗落入衣襟，半晌才回过神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知道的多了，反引些不快在里头。都说，世俗不入桃花源，权贵难得清净处。你在此处，倒了却了那份前世因果。莫出桃源，莫出桃源！唯有如此，方可一世无忧！”

夭君：“先生的意思，夭君明白了。此地僻静幽远，自是无忧。但依先生所言，当有两个孩童活了下来，不知另一个是谁？”

彼时楼中只有此二人，无情心想：他与我说这言家之事，并非偶然提起，乃是刻意为之，看来是知道我的身份的，若再瞒下去，便真是自作聪明了。于是这样问着，隐隐地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顾师言：“是了，到把她给忘了。”（一边说一边拍着手。）

只见一个姑娘，低着头走上楼，看着比无情略小些。

言无忧：“先生。”（怯怯地唤了一声。）

顾师言：（点头应答，又向无情笑道）“姑娘可还记得她吗？”

女孩悄悄抬起了头，恰好望见无情正望着她，两人皆迟一瞬。

言无忧：（低声叫道）“姐姐？”

如今十几年过去，二者容颜大改，皆出落得清丽脱俗，但大致眉眼却是不改。故而，相识相熟的人尚能认出，更何况是骨肉至亲！

夭君：（惊异万分）“你是……无忧！”

多年未见亲人，如今骨肉团圆，姐妹相逢，怎么能不涕泗横流，喜极而泣？就连局外人见了这景，也不免暗自垂泪。

顾师言：（冷语道）“她如今与你一样，改了姓名，叫子臾。无忧已经死了。”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那紧紧相拥的姐妹俩慌忙分开。

夭君：（含着泪，哽着声音）“贱称夭君，久居桃花源，不知客从何来？方才见你容颜娇弱，顿生怜爱之心，一时失仪，勿怪。”

无忧怔怔地看着无情，她的姐姐，曾经同桌吃饭，同榻睡觉的姐姐，如今对自己这么生疏，不由地悲从中来。于是红了眼眶，呆呆地立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顾师言见此，掩面轻咳了一声。

言无忧：（迫不得已，勉强答道）“奴唤子臾，久居吴郡，实乃无家之人。”

夭君：“无家之人。”（哀叹道）

是啊，言氏一族被灭，自己岂不就是无家之人，家都没了，还谈什么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可这份情，我舍不去啊！

夭君：（复又叹了几声，拉着无忧的手）““无……子臾，我们走吧！”

言无忧：（只是站着，怔怔的出神，半晌才缓过神来。）“去哪儿？”

去哪儿？哪儿也去不了，桃花源是万万出不得的。世人只想身无牵挂，浪荡一生，可又怎么能够？罢了，罢了，何必牵入庙堂之争，处江湖之远，倒也悠哉！

夭君：（牵着无忧的手笑着）“还能去哪儿，离了此处，咱们可还有栖身之处？安心住下吧，我自有主意。”（一面说，一面拉着无忧下了楼……）

残阳渐散。

顾师言：（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幽叹道）“这一局，我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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