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理解（上）

初次见到一恒是在今年三月的华师北门。当时他正瘫在路边，奋力嚎哭，声嘶力竭。过往的行人好奇又害怕，大多瞄了ー眼，摇摇头就走；也有人停下来伸着脖子往前探，或者在车里提起耳朵瞪大眼睛观察；还有一些唯恐避之不及，匆匆逃离。过了一会，来了个老奶奶，跟他聊了一会，把他扶到最近的台阶坐下，然后走开了。

我愣了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我今天要见的人。虽然我大致了解过一恒的情况，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我想过退缩，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一件棘手的事情，可我找不到退缩的理由。于是我走上去，脸上带着微笑。一恒的妈妈看到我走过去，立马跑过来堵住，硬塞给我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明了事情的原委，后面附了她的联系方式。在我记下她的联系方式之后，才肯放我通行。

我走到一恒的跟前，他才抬起头来看我。见到我之后有些惊慌，企图强行收住自己的眼泪而无果。

我轻轻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他又低下头啜泣着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给他递过一包纸巾，拍拍他的肩，抚抚他的背。他花了好长时间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重新抬起头，跟我说:“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不用管他们。”

而后我们起身，后边跟着一队一恒的亲友团。我本以为至此应该没有大事了，没想到才走一段路，一恒突然又嘶吼起来，人就要往地上翻，大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我被吓了ー跳，发现不对赶紧扶住，和大家合力把他抬进了最近的一家店面坐下。一恒妈妈拿出准备在包里的风油精，涂在他的额上，然后不停揉按太阳穴。过了一会，一恒终于安静下来。

“听一恒说你也是抑郁症患者?”一恒妈妈终于找到机会问我。

“对我们是病友。不过我没有他这样严重。"我回答说。

随后我们进行了进一步的交流，对他们家的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一恒患有重度抑郁症，同时还有躁狂症，是一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一直在接受治疗。

本来病情已经趋于稳定，上个学期未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诱发了他的病症，最后不得不把他绑进医院。

住院一个月的时间里错过了期末考试，这个学期学院以此为由提出劝退。这个过程中学院的工作人员采取了过于激进的措施，几乎是逼着一恒在退学申请书上签字，进一步刺激了他导致了现在的失控。原本当天和一恒病友去看电影的计划取消。

我陪他们聊了很久，另定了看电影的时间，这才分开。第二天，我和一恒去看电影，路上聊了很多。他没发病的时候和发病时真是判若两人，一路上精神饱满，侃侃而谈，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还一直在道歉，觉得前一天的事情吓到了我，给我带来了困扰。

电影结束之后，我们刚分开，一恒的父母就约见我，说要好好谈一谈。我坐在路边长椅等了二十分钟，一恒父母终于到了。

一恒妈妈一见到我就着急地问:一恒今天怎么样?”

“情绪很稳定，我刚把他送回寝室。”

"那就好，我们还担心他突然发作起来你一个人搞不定。"一恒爸爸说，"他折腾起来我们要两个人一起上才摁得住他。"

“这几天在家天天闹，急起来连我们俩都打。昨天见到你之后，他就好多了。"一恒的妈妈开始向我诉苦，"我们问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又不说。只是说病根出在我们身上，既然你也是一名抑郁症患者能给我们说说你的想法么?"

我对一恒并不了解，真正面对面交流也就一天，只能老实回答说:“每个人的病根都不一样，他的情况我也不了解，这方面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

“哦。”他们显然有些失望，顿了一下又不死心，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对我说，“昨天他一直在闹，见你来了就安静了，说明他对你还是认可的，跟你一起他还是比较舒服的，真的谢谢你了。"

“没事。他现在情况还挺好的，你们放心。”

“今天早上又出事了，我哪能放心！"一恒妈妈跺起脚来，"他昨天回去之后向他的一位同学借耳机，那位同学没借给他，他就想不明白，今天非要找人家理论，还扯了人家的头发。下午和你去看电影的时候我们还一直在担心，还好没出事。"

我听着有些惊愕，因为我所听到的一恒和我所见的完全不一样。“其实他这个人还是很有爱心的，"一恒妈妈又接着说，"他经常去参加公益活动，前段时间还去捐献了骨髓。我跟他的辅导员说起这件事的时侯，他的辅导员却嗤之以鼻。”

“那个辅导员不了解罢了。"每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是有一定原因的，像一恒这样矛盾的行为模式也必定有其深层次的原因。不深入了解就轻易地、片面地对别人下判断几乎是人们的通病，因此误解就在所难免。而对少数群体的误解尤甚。

就在我们还在交流的时候，突然接到一恒室友打过来的电话，说一恒又在寝室发作了。我们二话不说就赶过去了。

赶到寝室发现一恒正瘫坐在地板上，嚎啕地哭着。我们合力把他抬到椅子上，一恒妈妈此时熟练地掏出精油，涂在一恒脑门上，揉按着他的太阳穴。一恒小声地哼唧着，好像在说什么，只有把耳朵溪上去才勉强听清楚一两个字。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平静一些了。一恒妈妈又掏出药来，倒了杯水，喂他吃下。又过了一会，一恒终于能勉强站起来，我们打算扶他下楼，然后打的回家。可是才出寝室门，他就全力往反方向冲，叫喊着:"某某人，你很了不起啊!长得帅就很了不起啊。凭什么你们都欺负我！"

我们总共四个人使尽浑身力气拦着他。他发起狠来就要掐他的爸妈。一恒妈妈首先惨叫起来，条件反射地弹开一边去。少了个人扶着，我们一下子翻在地上。一恒妈妈缓过之后又过来帮忙，他便又要掐，我赶紧束住他的手，他就用脚踢起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强行拖回寝室。

与我们一起的还有辅导员叫过来的帮手，似乎是急着要把人赶出去。明明看着没法送下楼去，非要把一恒抬出去，结果又是一场大闹。几次三番之后，实在没办法，他们躲着一恒去商量办法，留下我陪着他。

我看着几近虚脱的他，给他递水喝，学着他妈妈给他按摩。过一阵他缓了神，我跟他感慨一番:“我知道你很累，上学期期末没考要补很多课，学院还要逼你退学，就连你的好朋友都不愿意借你一个耳机。就在刚才，那个辅导员叫来的学长也不过想息事宁人，根本考虑过你的感受。我知道你被欺负了。"他依旧闭着眼晴，我继续我的按摩。再一会，他就站起来，爬上自己的床就要睡。我出门和他们说了情况，最后一恒爸爸决定留下来以防出事，我们各自回去。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寝室楼大门早就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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