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安息

死后问灵招魂，魂归后远离。

盗星袍袖子中的纸条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字迹潦草且断断续续，有些地方隐约可见滴血痕迹。

“他要我们招魂？”魏无羡狐疑地问，“他要告诉我们什么？还是又有什么事情是他没告诉我们的？”

蓝忘机说：“让他自己告诉我们吧。”

忘机琴弹奏起来，悠扬的琴声打开了亡者的心灵。死去的声音，他来为其转述。

生者的思念，亡人的牵绊。奈何桥上，一眼望去，咫尺之间，阴阳之隔。彼岸无彼，忘川无尽。琴弦轻颤，以慰先灵。

“来了吗？”魏无羡望着平静下来的琴弦问。

“无魂。”蓝忘机只说这两个字，却难掩惊异。

魏无羡又问：“无魂？无魂什么意思？”

蓝忘机答：“意思是，薛冥身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灵识。薛冥，已死。”

“这怎么可能？鬼道术法最基础的就是灵识的修炼。只有强大的灵识才能镇住引进体内的怨气，就算死，灵识也不会这样就散去。至少不会这么快。他……”魏无羡的话还未说完，便感到四周突然安静，安静得连风声和他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生命的咽喉。

有一人没有，就是薛冥。

只见他的头颅自己动了起来，顺着血液找自己的主人。

手臂，肩膀，最后是脖子。

伤口处的血液，随着头的归位也逐渐流了回去。眼前的一切，简直太疯狂了！根本无法解释。尤其是当薛冥站起来时还睁着空洞的双眼，一步一步地向蓝忘机走去，仿佛是记得他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蓝湛，我们走。”魏无羡招了招手却发现自己不光说不出话，连动作也逐渐放慢。蓝忘机也是，眼睁睁看着薛冥越来越靠近。

魏无羡顿时心急如焚，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来。薛冥闻到血味，调转了目标，他好像更喜欢有鬼道修为的魏无羡而非灵气傍身的蓝忘机。

薛冥缓缓逼近魏无羡，就在手碰到魏无羡嘴角上的鲜血时，魏无羡感觉眼前一黑，同时周围那可怕的寂静也消失了。

蓝忘机急忙过去拉开薛冥，可他发现不能。魏无羡共情了薛冥，准确来说是薛冥共情了魏无羡。

姑苏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跟着蓝启仁到了密室深处，这里的温度比起上面不知低了多少，而平整的砖石地也逐渐变成了未经打磨的坚冰。

“叔父，这里是？”

“寒潭洞，也就是蓝氏先祖蓝翼封印阴铁的圣地。”蓝启仁指向前方一把白色古琴，那里正是二十年前，魏无羡蓝忘机误入寒潭洞时，遇到蓝翼的地方。

“你要找蓝翼的手札，还不如让你自己去问她。虽然二十年前蓝翼先祖已功成身退，但仍在此留有一丝残魂。我想，应该就是在等你这位蓝氏家主吧。曦臣，不管你看到什么，我都希望你不会后悔。”蓝启仁说完便退出去了。

“会……后悔吗？”蓝曦臣自问道。

魏无羡的共情还在继续，他还在薛冥的脑子中。

什么都没有，只能感觉到黑暗，冰冷，痛苦，与……愤怒。黑暗中，有人仿佛在喊：

“等我……回来，……一切……都会……死！”

等谁回来？谁会死？

“是我。”薛冥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怎么……”魏无羡没想到共情里薛冥还能和他说话。

“招回魂就走就这么简单。我尽量写得简洁易懂，这你们还看不懂吗？”

你写得比鬼画符都抽象，能看懂就怪了。魏无羡想着。

“我听得到。”薛冥打断了魏无羡的想法。“你不知道共情的特点吗？心声就别说那么大声了。行了，我送你出去，免得你外面的蓝颜知己又要把我斩首一遍。虽然我也死不了。”

“可你刚才身体里那个人呢？他是谁？”魏无羡又问。

“出去再说吧，你只需要知道：再见到他，直接杀了他！”薛冥说完，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镶嵌着双目变为漆黑里闪烁着橙金色光芒的瞳仁，仿佛暗无天日的炼狱中仅有的希望之火。他口中不停吟唱着古老神秘的咒语。在这一刻，薛冥如同阴间的使者，幽冥的化身。

魏无羡只感觉周围变得更加阴冷，还有那说不出的绝望感。如果说他之前在乱葬岗的三个月是人间地狱的话，那这里可以说就是真正的地狱了。

薛冥，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已经换成一脸焦急的蓝忘机。

“蓝湛，我回来了。”魏无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魏婴，你……”蓝忘机刚要问魏无羡，薛冥从地上坐起，揉着脖子答道：“放心，他也没事。”

魏无羡捂着伤口，说：“别担心，蓝湛。他没死，应该也暂时不会伤害我们。”

不知何时，薛冥的脖子上那道刺目伤痕已经完全愈合。又走了过来，探向魏无羡的伤口处，黑气舞动。瞬间魏无羡身上便已完好如初，连衣服也丝毫没有破过的痕迹。

“多谢公子。”魏无羡站起来向薛冥抱拳道。

“多谢。”蓝忘机则给薛冥行了个礼。

薛冥摆摆手，说：“不客气，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做完后就跟你们回那个叫……云深不知处的地方。我有些事情要找仙督与各位世家宗主商议。在此之前，先去另一个地方。”

金麟台

鲜血仍然霸占着金麟台的大部分地盘，鲜艳到令人绝望。不知何时，一块块雪白的长纱闯入了红色的王国，盖在了地上一些还在冒着黑气的东西上。边上则是一群披麻戴孝的少年，表情肃穆，悲伤，愤怒，悠远。

“他们回来了。”一个眉心一点朱砂的少年望见入口处出现了一团黑色雾气，三个人影往这里走来。

魏无羡看着这些世家弟子，心里也十分的难过。尽管死的这些人都是曾经参加过乱葬岗围剿的家主和所谓的“侠义之士。但看见这些带着青涩的脸庞，这些曾经带着骄傲，现在带着悲伤痛苦与责任的世家弟子，他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魏前辈，含光君。”世家弟子们站起行礼道。

“各位，请节哀。”蓝忘机说道。这些世家弟子现在已经算是家主了，所以蓝忘机自然也以各家家主之礼。

薛冥则走到那些白纱前，将一些东西放到他们身边。

“你要干什么？”一个世家弟子喊道。薛冥毕竟是圣魔宗的人，所以这些世家弟子包括金凌都对他态度有些不善。有人还要捡起他放在地上的东西，却发现那些是种子。并且在碰到地面的时候，这些种子仿佛活了一般，竟打穿了坚硬的玉石地板。

“以曼殊沙华之名，还汝等之本相。以忘川渡者之心，送汝归魂之彼岸。轮回的尽头，终有安宁。”薛冥的声音变得庄严，同时魏无羡再次听到那奇特的咒语歌。只是那些咒语是痛苦，是寒冷和邪恶。这些咒语，是解脱，是安息与圣洁。

随着歌声的飘荡，金麟台中所有的血迹都被看不见的力汲取了过来，飘到了空中。蒸发成气，却没有那种古怪的铁锈味，反而是一种特殊的花香。

接下来，只见薛冥播种下去的曼殊沙华竟一朵朵的发芽，生叶，落叶，花开。

翠绿而单薄的花蕾上顶着那硕大的血红花朵。似乎在诉说，又似乎在守候。

彼岸花开开彼岸，

忘川河畔亦忘川。

奈何桥头空奈何，

三生石上写三生。

“你们看！”欧阳子真发现白纱的轮廓开始了变化。变得饱满，生出四肢，最后是头颅。这时白纱突然开始燃烧，躺在地上的每个逝者身上都出现了雪白的寿衣。面容安祥，与生人无异。

“魂入轮回，身隐大地。”薛冥左手一抬，一座座晶莹冰棺突然出现在大殿中。躺在地上的尸体们凌空飘起，被放入冰棺中。冰棺缓缓陷入地底，薛冥一挥手，地面再次光洁如新。金麟台褪去了血色的外衣，再次穿上了焕然一新的金星雪浪。一切都如几天前一样美好。

只有这大殿中的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人间惨剧。

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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