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篇》14、你要等我

夕阳下那一双交缠的手被宸音有意无意地隐去，连另一个当事人也瞒了过去。水沼泽的生活一如往日，只有宸音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间发生了变化。

时光如水，随着战火的绵延，父神对东华的培养，终于走到了实战这一步，这个被寄予厚望的青年，即将踏入真正的战场，经过艰苦卓绝的厮杀，打造足够坚实的班底，一步一步走向高天，夺取天地共主的尊位，建立太平有常的恒久秩序。

东华离去前夕，宸音按例为他置办了一席送别宴。宴后两个人一人捧着一只酒坛子坐在庭院中的梨树下对饮。明月高悬，清风拂面，梨香幽幽，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父神的想法，你心中可是明了？”酒水烈度很高，煞是醉人，哪怕有浑厚的法力压制化解，酒后的宸音眼中依然波光流转，涟漪阵阵，带着诱人的韵致，微醺的女子轻舒广袖，温和地问道。

紫衣银发的青年仰头饮下一口清冽的酒水，摇了摇头：“他并不曾刻意掩饰。”

所以，他能够从父神对自己的培养方式解读出他的目的。

宸音自动补全了东华未曾明说的话语。

“我以为你不会轻易担下这么沉重的权责。”广袖长裙的女子眯着眼晃了晃有了些许晕眩的头。

“我有必要的理由。”东华仰头遥望一眼高天之上的皎洁明月，复又看向身旁沐浴在月华里的雪衣女子，“更何况，如果一个人想要争取些什么，总是要付出充足的努力。”

——我是碧海苍灵天生地养的独行之徒，你是执掌生死轮回的幽冥界主，就像飞鸟和游鱼，我们之间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偏偏你的身影就那么落在了我的心里，数万年盘桓不去，让我思恋，让我欢喜，让我竭尽全力也要求取与你的姻缘。

父神给他展示的机会其实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选择。只有成为天地共主，站在四海八荒的顶端，他才有资格平等地站到心上人的面前，光明正大地追求她，博取她的欢心，以期将她风光无限地迎娶回碧海苍灵；而不是同生活在水沼泽这般，只能以昔年小辈和学宫学子的身份和几个同窗一起围绕在她的身边，完全没有资格越雷池一步。

见东华没有继续深入解释的意思，宸音也知情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两个人就着清风明月饮尽了坛中最后的酒水。

“走吧，跟我去静室。”随手将浑圆的酒坛子丢在梨树下，宸音拉起席地而坐的东华，向阁楼中走去，“少绾离去前我送了她一张保命底牌，这回轮到你了。”

静室里，宸音将一颗幽冥生死莲的莲子和一道涅槃转生的禁忌法，封印进青年的体内，再次耗尽了法力。

东华眼疾手快地给自己套上外衫，一把将一脸苍白虚弱几乎倒下去的宸音揽进怀里，接着打横抱起，向她的日常起居室走去。

“我不会有事的，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静夜之中步履轻浅的东华声音同样轻浅。

“呵呵，我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担心！”手臂揽着东华的肩颈，窝在他的怀抱的女子轻轻一笑，温热的呼吸洒落在男子微凉的颈间，令他的心头生出异样的痒意。

“被我放在心上的人，自然担得起我的费心看顾。”全身法力耗尽以后，残留的酒意开始浸染她的意识，宸音陷入一种似醉非醉的恍惚中，很多素日里并不会说出口的话语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墨渊和折颜用不着我担心，他们一个是父神嫡子，一个是父神养子，有父神母神在，相信他们手中的保命底牌绝对不会缺的，自然不需我多此一举。

“只是你和少绾……少绾的生存环境太辛苦太黑暗，成长至今杀伐不断，虽有族群在身后，于她而言却是责任多过助力，唯一有能力庇护她的魔尊庆姜却视她为与他争权夺利的大敌，恨不能直接弄死她；而你自小孑然一身，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独自杀出来的，虽然得了父神的看重，但他的看重本身就带着考验的意味，哪怕你中道崩殂，他怕是也只会叹息一声，继续找寻下一个人选……

“你俩都可以说是毫无依仗之人，在接下来几乎显而易见的大混战中拼搏求生，实在太艰难了……哪怕明知道你们很强大，还是不自觉地放心不下。

“既然你们无有倚仗，那就让我这个幽冥界主来做你们的倚仗！

“受限于冥界必须保持的独立于阳世的中立立场，我虽无法昭告天下庇护注定卷入神魔战场的你们，但我可以给你们留下最大的后手，以封印沉眠置换必死之伤，以待数十万载以后太平盛世的新生……”

“所以，不管你们心中想要追求什么，不管你们面对怎样的困难与抉择，都放开手去做吧……既然拥有了另一次生命，就不要让这一生留下遗憾……”

紫山银发的青年抱着女子的双臂紧了又紧，终于忍不住将脸颊贴上女子的额头，并轻轻落下一吻。喉结微微滚动，青年音色低沉，带着不为人知的灼热温度：“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宸音？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更多……”

“因为在我眼中，这个世界只有两种存在，便是苍生和你们……”宸音眯着眼，收回揽着东华的一只手臂，挡在口鼻前面，打了个小巧的哈欠，又把白皙的藕臂挂上男子的肩颈，“我掌轮回，自当大爱苍生，天下万灵，无有不同，此为神性使然。然则人性之间，众生与我何加焉？唯尔等矣。愿以心相亲，以身相护，以期一路偕行。”

东华的鼻子突然有点酸，心也温软一片。他吻上她的额，轻声道：“我不会辜负你的真心相待，我会陪伴你一直走下去，所以，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握紧你的手……

“唔……”酒意渐深，宸音的眼皮越来越沉，疲惫和睡意席卷全身，她歪着头蹭了蹭男子的侧颈，喃喃道，“好困啊，不说话了，我先睡了，东华……

“睡吧，宸音，你太累了。”男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磁性，温柔又小心地将她安置在卧榻上，“我会守着你的，一直守着。”

醉意醺然的女子静静地睡去，浅浅的呼吸间弥散着淡淡的酒香。东华安坐在床榻一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如水的眸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不曾掩饰半分的深深的思慕爱恋。

天明时分，紫衫银发的青年在熹微的晨光里俯下身，轻轻吻上宸音的唇，浅浅地啄摩，缱绻而珍惜：“你要等我……”等我平等地站到你身前，等我奉上真心讨得你许下终身，等我成长到足够的高度来伴你一生！

一吻结束，东华决然地转身离去。即日起，他将正式走上自己的战场，于四海八荒的底层，从无到有地杀出一条通天之路。也许有痛苦，也许有遗憾，但既然已经选择这条道路，他此生无悔。

宸音醒来时没有看到东华的身影，心中并不意外，毕竟此时已是日上三竿，青年离去的时辰早已过去。

“喝酒误事啊！”

明明准备了很多话要交代东华，最后却因为醉酒睡过去没能及时说出口。宸音眉头轻蹙，揉着额头用力地思索，思考昨夜醉后有没有说出些什么不合宜的东西，然而记忆却在东华抱她回房间的路上断了片。

“应该没关系吧……就算喝醉了，自己应该也会本能地避开提及诸天轮回之事……”宸音自我安慰道，却是下定决心要将过往的轮回记忆封藏到心灵最深处，在自身实力足够强大之前不让其有半点可能为他人所知。

东华离开水沼泽之后，墨渊和折颜也被父神打发出去历练了。还有曼罗和曼珠，他们在此次族群大战方兴之时就被宸音送回了冥界，代表她监察战起之后事务愈发繁多的地府，因此宸音的院落现如今就只剩下父神一位常客。

同往日里多为论道的相处不同，两个人近些年的交流往往会将重点放在四海八荒的形势上。这位最古神祇的情报能力很是强大，他常常跟宸音探讨一些族群的实力，战局的变化，还有他们都在关注的一些年轻人。比如少绾那犹如天授的将帅之才，比如墨渊那缜密堂皇的阳谋巧思，比如折颜自成一道可攻可辅的琴音，比如东华铁血杀伐的无当锋芒……每个人都在奋力拼搏，每个人都坚实稳定地踏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

宸音反复翻阅着大家的消息，心中既欢喜于众人表现出的惊为天人的才华实力，又忍不住为自己轻轻叹息——和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一代相比，她似乎真的成了旧时代的符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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