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篇》番外1:大梦三生

帝君者，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生于远古洪荒之乱世，碧海苍灵之华泽，因地属东荒，指生处为名，自号曰东华。以天地为洪炉，以万物为师长，以众生为磨砺，执苍何剑，守九住心，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专注一趣，亦神亦魔。座下七十二座神将，皆一时之豪杰，战无败绩，兵行必胜，天下遂安。即天地共主之位，定仙神之律法，掌六界之生死，帝之名号为东华紫府少阳君。

此时，这位贵为天地共主的东华帝君却陷入了一个玄妙的梦境。

天之尽头，碧海之上，苍灵之墟，一个满身斑驳血色的银发少年，凶残地斩杀着围攻他的一群魔物，尖锐的煞气给这片灵山秀水染上异样的红。

——真是久违的梦境啊，东华看着周边熟悉的景色，怅然轻叹。眼前的少年，分明是幼时出世不久的他；而这一场战斗，亦是他尚且稚弱时最惨烈的一场大战。

身体虽因重创而变得虚弱疲惫，少年——连同与梦境中的少年感同身受的东华帝君——还是感知到一缕异样的眸光，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气质清绝姿容极美的白衣少女立在云端，怔怔地注视着地上浴血独立的他。

——不，不是这样的，帝君心下轻语，在他幼时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位神女出现在他的面前！

少年重伤不支倒伏在地，陷入昏迷，帝君却清楚地“看”到一袭素净简约的雪色长裙的云端神女落下云头，向他走来。

浩渺灵秀的碧海灵泉中心被神女立起一所玲珑精致的庭院，一栋简单的竹楼掩映在琼花玉树之间。少年东华昏睡在楼阁内的竹榻上，袅娜娴雅的神女坐在榻边，素手拈起少年一缕银白的长发轻轻叹息，眸光含着愧疚、思念、痛苦、怜惜，却落在遥远的不知名处……

似是在犹疑着什么，她起身离开了竹楼，没多久，庭院中传来轻灵幽雅的琴音，聆听之下，连灵魂都恍若被净化了一次，变得格外清爽通透。

少年便是在琴音中苏醒，一场清浅恬淡的交谈之后，那个名唤宸音的神女就这样和东华少年定下百年之约，留在了碧海苍灵。

直觉惊人的少年东华明了女子并不似外面那些凶残的魔物，不会随意伤人性命，因此倒很是自来熟地将她当作了临时伙伴，不仅每天登堂入室前去串门找吃的，受伤后也会自觉地找她医治，连带着顺走一些常用丹药；帝君注意到女子面上虽无语却从来不会拒绝，偶尔还会为他备下换洗的新衣，当真是个极为温柔随和的姑娘。

作为回礼，少年东华也常常会在外出归来时带上礼物，几颗甜美的果子，几株珍稀的灵药，几具珍兽的尸体，更多的是很得女子欢心的奇花异石——宸音少女的生活很是清新雅致，除了每日固定的弹琴练剑打坐练气，其它时间大多悠闲自在，烹饪种植，雕刻木石，调香配药，描绘丹青……她在一片混战的洪荒活出了别样的精致悠然，看得东华帝君都不由得想要微笑。

和少年东华一样，帝君最喜欢的也是于每日清晨聆听宸音的琴音。那种连心灵几乎都会被净化纯粹的乐音，在帝君的心间久久地流淌，浸染其间。

时不时地，宸音也会兼职少年东华的导师前辈。她不会教导他任何具体的修行法门和秘术，都是阐述大道法理规则，少年东华在她的引导下平稳地走在了最适合他的修行道路上，便是帝君听了也大有收获，为少女精深广博的大道感悟惊艳不已。

只是有一点，那女子往往不自觉地透过他看着别人，少年东华阅历浅薄对此无知无觉，却逃不过帝君的眼。面对女子偶尔的失神，帝君暗暗地蹙起眉头，心口莫名有些发闷。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场五族战场水镜观摩后，心念纯粹的少年东华一句“与我无关”的感言令女子怔愣后恍然轻笑，自此她再看少年时眼底就只映着少年的身影而已。她整个人变得比碧海灵泉的水还要柔和纯澈，往往一个清纯明媚的笑容就让人见之忘俗，连帝君的心神都会同少年东华一般常常失陷在那份自在美好之中。

生活单纯饱满又美好，令人不自觉地放下所有心防，渐渐地，与少年感同身受的帝君越发融入到这种悠然的日子里，几乎开始遗忘，这不过是他的一场梦境。

百年之约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日，东华和宸音共赏碧海苍灵最美的星月天光。离别在即，挽留之言自少年处脱口而出，被女子浅笑着回绝，只以一套剑舞作临别赠礼。

女子飞身立在碧海之上，如初雪落于冰湖，如昙花绽于子夜，清幽高渺，不染纤尘，以木为剑，迎风临水而舞。雪衣翩然，墨发如瀑，飘逸轻灵，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皓腕翻转间，花木仿佛幻化成一柄银色光剑，剑气连绵，飞花碎玉，水天之间一片流光。

少年已经沉醉在翩然的剑舞中，帝君的神思也变得迷离，这是他一生所见最美的风景。

看过少年随后演练的剑法后，帝君清晰地注意到女子面上微微怔然后多出几分真切无比的温暖笑意，纯净美好犹如午夜优昙。她拈起少年肩头一缕雪色长发，晶莹的泪珠自精致的脸颊滑落。

在少年惊慌地拭去破碎的泪珠时，帝君感觉自己的心也轻轻地疼了一下，如同针刺，痛感不重，却足够真切。他凝神关注落泪的女子，只见她的眸子越发明亮而纯粹，一身浩大的气息逐渐释放出来，迫得少年一步步后退。帝君恍悟，原来她等待的破境机缘就这么到来了。

女子平安归来时已是天明，却有惊天变故升起——天地失色，四极摧折，九州崩裂，苍生遭劫。

帝君知道这场天倾之祸，尽管有母神竭力补天，期间依然有无量生灵丧生，大地之上荒魂肆虐，经年不休。

刚刚渡劫成神的女子温柔悲悯地肃容凝望水镜中的无尽亡魂，眸光变得幽深而坚定；在少年东华的元神中封印了大量的修炼知识后，女子便撕裂虚空匆匆离去，帝君直觉地知晓，她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久之后，他果然看到了无比壮阔的一幕——

天地震动，巨大的□□虚影凭空浮现，似缓实疾地于天地之间覆压而过，上接大地，下连幽冥，玄光闪动之间，传来恐怖的引力，将天地间游离的孤魂野鬼吸引过来，向着虚影方向而去。同时一个熟悉的端庄慈悲的女声一同传遍天地：“天地演化，轮回圆满。吾为冥界之灵，称幽冥元君，愿身合六道，牵引轮回，收容亡魂转世，消解天地煞气。即日起，冥界开，轮回始！”声若雷霆，轰动九霄，震荡乾坤，仙音袅袅，霞光漫天。

这一刻，帝君蓦然明悟，那个在碧海苍灵驻留百年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帝君！帝君！”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唤，东华帝君猛地睁眼看过去，只见一个容色清秀的青年站在案前小心地呼唤他，“帝君，孟昊神君在殿外求见。”

东华帝君怔怔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他新近提拔的掌案仙官。所以，刚刚那一切不过他是趴在案上小憩时做的一个梦？

“帝君？可是有恙？”青年看着怔忪的东华小心地再唤了一声。

“无事，让他进来吧！”东华帝君摇了摇头，压下梦醒后心头升起的涩意和怅然，他又变回了那个铁血威严的天地共主，梦境中的一切柔软温暖都被深深地封印在心底，随着岁月的流逝埋在厚重的尘埃里。

“……哪怕再玄奇，终究也只是个梦境罢了；梦醒了，便忘了吧！”

五百年后，天地震动，冥界大开，轮回始现。似曾相识的情景令东华帝君的心跳蓦然加快，五百年前被自己下意识层层封禁的东西开始翻涌而出，一张温柔绝丽的容颜不时地浮现在心神之间，令他再也静不下心来——也许，那不只是梦？

他骤然升起的猜测令他的心间燃起了一团炽烈的火焰，东华帝君第一时间发动全力去了解冥界与轮回的一切信息，期待能够寻见梦中的那个人，那个他在梦醒后依然念念不忘的女子。

可是，他终究是失望了。

这个世界，有冥界，有轮回，只是没有了梦中那个伴生轮回的冥界之灵，那个名唤宸音的极美女子。

“那真的只是个玄妙的梦境吗？”

尊荣却空旷的大殿里，紫袍雪发的天地共主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可掩饰的失落和不甘。

“我真的很想……”

“……再见你一面……”

“……宸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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