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乐融融

性静情逸，心动神疲。

疲字最后的一捺猛地一拐，在宣纸上拉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

绍扬瞬间清醒过来。

好容易只剩下三分之一了，这么一来，又要重新来过。

书法，果然是静心呢。刚刚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困意随着笔下渐渐排列开来的整齐的蝇头小楷渐渐爬遍了全身。

绍扬自嘲地苦笑一声，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刚刚两句，又是一阵困意袭来，意识似乎被抽离，眼前的字迹也模糊起来。头一沉，瞬间又从梦境拉回现实。

又废了一张啊。

双腿已经开始麻木了，韧带处似有无数小虫噬咬，抓心挠肝的难受。绍扬干脆卸了上半身的力道，完全将重量压在腿上。双腿很快劈开一大截，凛冽的疼痛瞬间冲上来，整个人也在那一刹那清醒了不少。

重新调整姿势，提笔蘸墨，甩甩头，集中百分百的精力投入到笔尖，却还是要拼尽全力才能撑着双眼，仿佛只上下眼睑一挨着，便会紧紧黏在一起。

勉力写了两行，忽听得身后的门响，绍扬立刻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困意也瞬间消退了大半。

绍扬感到脚尖被点了点，知道自己疏忽了，便慌忙绷紧，竟是紧张的连笔尖都有点颤了。

就这么颤颤地继续写了两个字，却听得耳边一声熟悉的轻笑。

“让你半夜不睡，挨罚了吧。”近在耳边的呼吸声烧得绍扬的耳朵瞬间通红。

“师……师兄”看到是杨轩，绍扬一下子松懈下去，却着实被师兄的调侃烧了脸。

“困了吧。”杨轩虽习惯早睡早起，但是睡眠浅，绍扬和小孩起床时就被惊醒了，只是想他们睡不着起来了练练舞，也没干涉，谁知竟是半晌也没回来，寻出来，原来竟是已经罚上了。杨轩递上一杯茶，绍扬手肘撑着桌面，却还是双手接过，这才发现折腾了半夜嘴唇早已干燥的起了皮，却因为太困倦竟完全没感觉到渴。

绍扬一饮而尽，舔舔嘴唇，绍扬冲师兄道谢，杨轩知道绍扬面子薄，想再喝也不好意思张口，会意地出门又倒了一杯来。

待绍扬喝完了这杯，杨轩才问道“罚了多少？”

“不多，一篇。”绍扬道，“就是写坏了不少，只能重新开始。”语气中有隐隐的懊恼。

“接着写吧，我帮你研墨。”杨轩道。

绍扬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又听得耳畔杨轩师兄“顺便用藤条帮你驱赶困意。”

绍扬脸一红，回头正好撞上杨轩师兄近在咫尺的脸，一侧的嘴角挑起一丝坏笑，这道谢竟也说不出口了。

小孩颤颤巍巍地跟在师父身后向书房走去，这颤，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身后实在疼得厉害。

师父推开书房的门，看到杨轩研墨绍扬习字的和谐画面，轻笑一声，“大半夜的，倒挺热闹。”

杨轩和绍扬没想到师父还会过来，也是一惊，忙向师父问好。再看身后一瘸一拐的小孩，心里又明白的几分，果然是热闹的一夜啊。

小孩从师父背后伸出头去，看到绍扬师兄悬空耗胯习字的样子，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惩罚……也太可怕了吧。一张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杨轩和绍扬看在眼里，想笑却又只能憋在心底。

“写得怎么样了？”叶展走到桌前，看到绍扬正写到“推位让国”两句，在看旁边一小摞写废的纸张，估摸着按这个进度不到天亮是难完成了，便对小孩说“浩然，你写一个我看看。”

那边小孩沉浸在惊恐之中，满心都是等待审判的紧张，听到师父这么一说，只觉五雷轰顶。

但刚刚那顿板子果然建立了足够的威慑力，小孩走到书案对面，忍着身后的剧痛，咬牙切齿地把腿往椅子上放。

“做什么，我让你写一个看看。”听到师父这句，小孩才反应过来师父只是让自己写字，并没有说要悬空耗叉来写，这才长舒一口气。

那边杨轩和绍扬憋笑几乎憋出了内伤，小孩也顾不上看，忙接过绍扬师兄递来的小狼毫，在旁边那沓写废的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出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

对于书法，小孩并不怯，小时候妈妈便送他去学舞蹈学书法，据爸爸说是谈恋爱的时候就常常念叨着将来一定要有一个有气质的小男神儿子，浩然妈觉得培养气质最好的方法就是舞蹈和书法。小孩虽然玩心重，但是投入一件事情也颇钻的进去，又幸得启蒙老师从象形字体讲起，帮小孩建立了浓厚的兴趣，书法竟是也写得像模像样，也得以儿童书法大赛之类的比赛中常常获奖。当初杨轩注意到小孩的那张退学申请，其实首先被吸引的原因也是小孩那手漂亮的字。

叶展看小孩的字，心下很是满意，比绍扬真是强了一大截。其实带小孩来本想是让小孩帮着研墨的，一方面加深师兄弟情谊，顺便也起到些震慑作用。没想到又冒出一个杨轩已经开始研墨了，再看看绍扬状态也基本调整过来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妙，便想着让小孩帮绍扬一起完成一篇也就算过去了。

小孩听完师父的安排，一边心下高兴帮师兄分担惩罚，一边又担心自己身后的情况再耗叉非得送去半条命，一张小脸又皱了起来。

终于还是忍不住糯糯地喊了声师父，“师父……我怎么写啊……”

“椅子给你杨轩师兄坐，你站着写。”叶展虽然知道小孩疼，本也没打算让他耗叉，却也是架不住小孩的撒娇，故作严厉地说。

“是，师父！”小孩心里一乐，乖乖地跑过去搬了椅子请杨轩师兄坐下，自己站在书案旁认认真真地写起来。

叶展板着脸走出书房，带上门，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微笑。这三个孩子，怎么受罚也能罚出一种其乐融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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