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冰释前嫌

等所有人都吃好，丫鬟把盘碟收拾了下去。

三人正说话间，突然珠帘脆响，一位娇美的少妇款步走了进来。

两位女孩儿忙站起身来，低头默立一旁，也不说话。

倒是小胖子，大大方方立起身，稳稳作了一揖，脆声道：“田姨！古德一嗡铃！您吃过了吗？”

田采薇温然一笑，道：“吃过了。听说你在这里，特意来看看你。”

“恐怕是田姨也听到了我进门时的嚎叫吧。”小胖子下意识挠了挠裆部，憨然道，“真对不住，让您见笑了！可那真是hold不住的疼啊。”

田采薇掩嘴笑道：“岂止我听到了，你父亲也听到了。是他特意让我来看看你的。”

小胖子假装失望道：“我还以为是田姨关心我呐。没想到是穆桂英挂帅——替男人出征啊。”

“呵呵呵，你说话倒有趣！只可惜我读书不如你爹多，也不知你说的那位穆桂英，是哪朝哪代的女英雄。”田采薇笑道，“言归正传，我当然也是想来看你的。不仅如此，我还想……还想顺便和你单独谈谈。”说完，田氏用探询的目光去看一旁的陈卓英和霍青青。

那二人担心陈毋择，只作看不见，站立原地纹丝不动。

小胖子连忙道：“大姐，青姐，昨天听丫鬟小翠说，花园里的夜来香开了，晚间香气尤其好，你们去看过没有？能不能替我摘几枝来，我好插在卧房的花瓶里？”

陈卓英见小胖子使眼色，踌躇了一番，尽管心下忐忑，仍牵起霍青青的手，掩门退了出去。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田采薇斜斜坐在圆桌前的雕花椅上。窗外玲珑的月光打进来，照在她的侧脸和脖颈上，映出一片透亮的绯红色。

只听她低垂着头，望着地面轻声道：“你的礼物……很不错。我和你爹……都很感激你。尤其我……”

“啊，你们试过了？怎么样？尺寸合不合适？厚薄度行不行？够不够坚实耐用？”小胖子抑制不住兴奋地发问道，就像一位科研工作者听闻自己的发明被实际应用，迫不及待想知道用户的反馈意见，却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发明是不是涉及隐微，这样的讨论会不会让人尴尬。

只见田氏的脸越来越红，头近乎歪向了一边，小胖子才如梦初醒，朝自己的胖脸上清脆地拍了一记，悻悻道：“对不住啊！这些问题，我还是去问老陈好了！”

小胖子见气氛尴尬，忙又絮絮道：“唉，要我说啊，你们那事儿，其实都怪老陈太迂腐。如果只是不想生孩子的话，男人和女人有大把方法能让对方开心，完全没必要搞得旷男怨女似的。成年人，多多探索嘛，比如说……还有你也是，身体和欲望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有啥好羞愧的，有需求就跟老陈直说嘛，非憋到杀人……”

果不其然——气氛更尴尬了。

空气一时凝固。

良久，田采薇才抬起头，嘴角犹自带着笑意。只是不知她刚才沉默时又想起了什么，脸上依旧带着潮红，眼神中一片迷离，仿佛海面上倒映了闪闪星光。

她看着小胖子，一字一顿道：“你……不记恨我吗？”

小胖子摇摇头。

田采薇定定地盯着小胖子，道：“当真？”

小胖子长叹一口气，微微沉吟道：“说实话，知道有人对自己怀了恶意，任谁都会心中不快吧。可是，事到如今，恨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害我的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因为痴情而行差踏错的女人。更要命的是，她是一个我在乎的人也在乎的女人。近几日，我脑子里总盘旋着一句话，说‘一个人，不能永远在胸中养着一条毒蛇；不能夜夜起身，在灵魂的园子里栽种荆棘’。为了我自己，我也得试着去宽恕。”

也不知是因为惭愧，还是因为心底的激动，田采薇的脸颊通红。她强自镇定道：“也不知道是哪位人物，竟能说出如此境界不俗的话。”

“唉。我也想不起他是谁。他娘的，说起来我也很苦恼啊，我现在的记忆，都是零零碎碎的，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像小气泡一样咕嘟嘟冒出来，我们也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也看不清它们的全貌，以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就是那些小气泡儿，让你如此不一样的吧。”田采薇感慨道，“我的父亲，那位田大人，他遍历世事，总爱说一句话，叫‘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他对我们说，这世上，人与人争，人与人斗，尽是不可避免的事；人与人合，人与人分，尽是有迹可循的事。无外乎是个人就有自己的私心，这些私心，也都不是些什么稀奇难猜的东西。所有人的私心汇合在一处，就凑成了天底下演了又演的那一幕幕旧戏，绝难有人跳出窠臼。”

田采薇望着小胖子续道：“大多数成年人，都是像我爹那样理解人世的。你的父亲不与我同房，我和我爹下手害你，正是因为，我们都相信，那些‘事理’牢不可破，那些私心不可更易。所以，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我都要害你性命了，你还能不记恨我！”

小胖子洒然道：“情理之中的事太没有意思了。人生如白驹过隙，和和乐乐地相处不好吗，何苦还要把自己囚在框框格格里，整日斗来斗去呢？——我相信你说的‘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但我也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将心比心，以情移情，总能换来些许回应。”

说完，小胖子用诚挚的目光望着田氏，道：“毋择愿突破俗世常情，走出窠臼，不知母亲大人，可愿一试？”

田采薇出身将门，行事说话素来飒爽泼辣，除在陈实庵面前之外，极少露出娇柔之态。此时听到小胖子乍地一声“母亲大人”，心像被人揪了一下，忙不迭转过身抹泪；嘴上却不愿示弱，娇嗔道：“又是将心比心，又是突破常情，又是可愿一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商量什么逆伦的丑事哩！”

小胖子也假模假式，对田氏长作一揖，闷声道：“恕孩儿尚小，那事不能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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