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故地重游

青竹寨出来的路，上回陈毋择随寒叔醉走过。当时为了躲避进攻青竹寨的官军，寒叔醉夹着陈毋择和霍青青走走停停，或飞或纵，攀高伏低，以致陈毋择晕头转向，对路径只依稀存了个印象。然而，再次置身其中，这些残存的印象，已足够帮助陈毋择，摸索着往他的重生之地驰去。

陈毋择与宁世勋往纳川上游跑了一段，便见到一座简陋的木桥。穿过木桥，拐过一段山崖，迎面便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竹林间有一条向上的石板路，蜿蜒着直通青竹寨的大门——这是穿过竹林到达青竹寨的唯一通道，到了这儿，即便没有走过，也不用担心后面会迷路。

青竹寨门前，木栅外的护沟已经被填平；木栅也是歪七扭八的，有几处还豁了口子，几根没被回收走的羽箭兀自钉着，高高翘起的箭翎在风中孤零零地颤抖；瞭望塔虽然没倒，但上面黑漆漆的，显然是被火烧过。被血洗过的青竹寨，即便在初夏阳光的照耀下，也是凄凄一派萧瑟。

陈毋择正感慨不尽，那五个小鬼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撑着腿不停地透着粗气。

良久，那领头的小孩才站起身，指着木栅上的一个豁口道：“走，从那里爬进去！”

陈毋择歪了歪脑袋，道：“这儿不是有门吗？为啥不走正门？”

那领头的小孩像遇到了傻子，瞪眼道：“你瞎吗？没见门上贴着都指挥使司的封条吗？”

陈毋择都快弄不清楚眼前到底谁是傻子了。他拍额叹息道：“你们到底还是不是土匪啊？”

说完猛挥马鞭，策马向大门奔去。到近门一丈左右的位置，陈毋择急提马缰，将战马拉得前足人立，借着惯性，两蹄直往门板上蹬去。“咔嚓”一声，大门洞开，那两条封纸，就像几只大白蝴蝶似的四处飞散。

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利落潇洒，连常年马背度生涯的宁世勋，都在心头暗自叫了声“好”，那几个小鬼更是被震得目瞪口呆心旌摇曳五体投地。

陈毋择策马踏进了青竹寨，在其间缓缓按辔而行。

他和这个地方，实际上只有一晚的缘分。但恰恰就是这一晚的际遇，如同一道巨光破开了鸿蒙，带来了无穷尽的可能，也带来了无穷尽的谜题。他爬出来的土坑，早就被风吹雨打填平，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痕迹；与霍青青相遇的厨房，墙瓦略有倾圮，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黑冷的灶台和逡巡的老鼠；后山倒是依旧挺立无恙，不知当日的爆炸，是不是只炸塌了通往藏宝殿的甬道，慕皇陵并未受到波及，也不知那枯骨巨兽现如今怎样……

虽然从这里走出去的时日不长，只是风物不堪检校，陈毋择走马观花看在眼里，心中竟生出几分人生如梦的感叹。

在寨子里转了一圈，陈毋择来到位于寨子正中央的“聚义厅”——那是青竹寨最大的一座建筑，里面横七竖八地摆了些桌椅，曾经是土匪们摆宴或议事的场所。

陈毋择下马步进厅堂，扶起一张条凳，在大圆桌前坐定，大喊招呼道：“五个小鬼人呢？想不想吃肉？”

那五个孩子一直远远跟在他后面，闻声忙不迭屁滚尿流凑了过来；年纪小的早流了一嘴口水，痴痴等着胖哥拿肉来投喂，年纪大的倒是一脸狐疑，不知眼前这大哥两手空空要怎么平白变出肉来，难不成要从自己身上剐吗？

“寨子里的厨房在哪，你们知道吧？”陈毋择问道。

五个孩子纷纷点头。

“厨房的西面，靠近左山的地方，有个柴房，你们知道吧？”

五个孩子纷纷点头。

“去，把柴房里靠西墙的柴禾全搬开，那里会有一个小门。打开门，下面是个地窖。别只顾自己吃，也拿点来给我们。——哦，对了，下去前点根蜡烛，蜡烛不灭人再进去。”

五个孩子略一迟疑，便一阵旋风似的往寨子西边窜去。

宁世勋在一旁问道：“老弟，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地窖？”

陈毋择浅笑道：“青姐告诉我的。她在青竹寨的时候，有时会被拉来帮厨。那天跟她一起吃饭，她还对我说，青竹寨也不是凡事都不好，至少，地窖里存的火腿，风味还是极妙的……我就记下了……这豆芽姑娘呵……再苦的日子，她总能从里头品出点好来。

“方才许诺给五只螃蟹一顿好吃的，我还想着，官军打进来后，会不会早把地窖搬空喽。刚逛一圈时发现，嘿，柴房竟然连门锁都没被人动过。看来官军的眼里都只有真金白银，是看不上青竹寨的火腿嘞。”

正说话间，五个小孩儿已经欢天喜地地跑了回来，每个人怀里都抱了一堆食物，除了火腿，竟还有瓜果菜蔬。这几个显然是饿坏了，先挑了些能生吃的东西，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他们也算有良心，不是自己囫囵饱食一顿了事。在为首那个小孩的指挥下，有的垒灶，有的搬柴，有的打水，有的从厨房捡来没破的锅碗瓢盆，就在聚义厅的角落里做起了吃的。不多时，就把几样食物端上了圆桌。红的是蒸火腿，黄的是水煮土豆，白的是焯白菜，绿的是拌黄瓜……除此之外，还有一盆用蒸火腿的水煮的南瓜汤，以及一锅扎实的小米饭。

那个叫蛐蛐儿的孩子，踉踉跄跄提来了一个桶，“咚”地搁在地上，四周顿时荡漾起一股醇香。

宁世勋顿时两眼一亮：“嘿！竟然有酒。”

蛐蛐儿得意地一笑，抬胳膊吮起了提酒桶的那只手。

一阵纷忙，准备停当，陈毋择、宁世勋与几个小孩儿也不分宾主，随意坐定开餐。陈、宁二人奔走了大半日，虽然是骑马，也是非常耗费体力的，早有些饿了；那几个小孩儿，更是许久未见这么丰盛的饭菜，一个个心花怒放，馋虫都闹翻了五脏庙。一时间，手箸交横，汤汁四溅，咀嚼声、吞咽声、碰盏声喧然不息，吃得是一个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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