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涯思君不敢忘

小艾偷溜进天机司偷看到我此番历劫的命盘，那是一副布的好得不能再好的命盘，郎情妾意子孙满堂寿终正寝。小艾极度怀疑掌运使暗暗欢喜我。悄声交代，定要我跳向东南方位。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罢了罢了，下去你就记不得了。”小艾很是无奈。

“清风明月何须问，流水行云任所之。”我大而化之。

“切记切记！”

“谨记谨记！”

前一瞬跳进转世轮盘的豪言壮语伴着小艾的一声哀嚎“错了错了啊”消散无踪。夫子对我的学业总结很是公道:仰观不懂天文，俯察不透地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认真学习。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希望小艾多看一眼命盘背后的谶语。

见一条缝隙微微有些光亮，并力踊跃，忽地一下就掉了下来，耳边听得贺声。也不知这是哪处尘世，我只好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喉头一阵恶液呕出，辨听自己的声音颇是刺耳。

“呜哇呜哇哇哇…”

除了跳错转世轮盘方向，其他步骤没有错呀。怎的我还带着记忆？

张目四顾，有个老妇道:“这女娃目光焰焰，莫不是妖怪？再这样看就杀了她！”吓得我赶紧闭上眼睛，自此沉沉若愚。叫呼啼哭，旁人也不懂，只会抱我去找乳娘。乳娘的身体温暖干净，喂给我的是甘美醇厚，竟比云宫中的蜜露香甜。渐渐的倒也习惯了。

霁洲。绽州府。

每年上元夜，爹爹都会带我出来耍。出门前，爹爹拿着娘亲亲手做的兔爷灯，不停夸赞娘亲手巧更胜灯匠，夸得娘亲眉开眼笑，许得今晚我们可子时回家，她会吩咐管家留门。爹爹喜上眉梢，“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既如此，夫君帮妾身带回一支玉簪如何？听闻从玉斋今日有新品，夫君的眼光，定不会让妾身失望的。”娘亲含笑望着爹爹。

爹爹的嘴角抖了一抖，旋即答允了下来。拉着憋笑的我快跑。听得身后若拙姑姑“噗哧”笑了出来。我可是比她们能忍多了。毕竟这狗粮我已经吃了十四年了。

华灯竞处，年年乐事。民家各门前悬灯结彩，有丰字型，有五箍，寓意五谷丰登；门字型，中间可燃烛，寓意一门光彩。又有插烛树上，谓之百枝灯。听闻博陵望族崔氏曾置百枝灯树，高八十尺，竖之高山，上元夜点之，百里皆见，光明可夺月色。在月上柳梢头之时，多有王孙公子闺阁小姐们戴着兽面，借上元节的名义，光明正大与心上人约在黄昏后。

爹爹牵着我的手，我攥着花灯手柄，走在各色灯盏下，馋着路边的糖堆、焦䭔、汤团子、科斗粉、豉汤、水晶脍、韭饼、并皂儿糕，每个都是我喜欢吃的。我最喜欢的是萝卜丝荤油渣馅的汤团子，咬开一个口子，露出金黄金黄的馅料，奇香诱人；吃上一口，美妙到汗毛起舞、灵魂出窍。

绽州的上元节，顶有名的还是鳌山灯。鳌山灯还有一个传说。亿万里的远方有五座高山常随海浪浮动漂流，天帝用了十五只巨鳌将其顶住，从此五山在海中耸立不动，称作鳌山。灯匠便根据这一立意构建了鳌山灯，以显神威。

这传说和在云宫中曾学到的上古史稍稍有些偏差。上古史记载，九洲四海之中，有一深不可测的沟壑，名曰“归墟”，其上漂浮着“黛虞”、“爰峭”、“房壶”、“萤周”、“芃籁”五山，山中有金玉殿宇，有通体洁白的珍禽异兽和珠宝满挂的植物，花朵与果实香美可口。可这五山没有根基，随波漂移，无一时安稳。天帝洞情，命禺疆率十五只巨鳌把它们固定住，巨鳌分三班，每班五只，把五山分别负在背上，六千年更换一班，山这才不动了。没想到，有个龙伯国的巨人走了几步，来到五山垂钓，竟钓走了六只巨鳌，致使““黛虞”、“爰峭”漂到北极，沉下大海，剩下的九只仍在海上负着其余的三座神山。

鳌山灯楼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我跟爹爹挤到围得水泄不通的鳌山灯楼旁，爹爹让我站在鳌山灯楼旁，比一比今年个头可否能触到高挂的灯盏。我虽盼着快快长大，可怎么也不会比鳌山灯楼那般高呀。

“我的乖囡阿期，等会我们不吃汤团子了，爹爹带你去开开眼界。”

“可您答应娘亲……”爹爹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团绢帕，半露出的一角晶莹剔透。

“料敌机先，意在攻心。你娘亲向来不喜金银，唯有从玉斋的玉石入得她眼。爹爹自然晓得投其所好。”

“可这包装，也忒寒酸了点。”我实在吃不下狗粮，回以呵呵一笑。

“爹爹的俸禄都在你娘亲手上，心有余而钱不足啊。”爹爹尴尬一笑。

“要是来日也能寻得像爹爹这般的夫婿就好啦。”这是一个真心的马屁。

爹爹揉着我的脑袋说我不羞不羞，像我揉着睡姑的脑袋一般。睡姑是我捡到的一只猫，说是捡到的其实不大准确。

那日我从爹爹书房里偷来一本小书，读了彻夜。一束阳光下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在窗棂之上，那枝枝蔓蔓的线条恰如其分地勾勒在它身上。我才发现，趴在卧房窗棂上的物什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正睡得酣甜，喉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我大着胆子探步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吓得它一激灵，瞟我一眼就跑掉了。往后的夜夜里，或睡或醒时，听得睡姑的呼噜声，莫名感到心安。

来到爹爹说的见识地方，只见竹木席幔高高搭起一座天棚，棚长七八丈许，高两丈多，宽五丈左右。三面用芦席合围，一面敞向观众。天棚内搭设假山，山上悬崖峭壁、飞湍流瀑，苍岩翠柏。席棚边沿悬挂各式花灯，龙凤、麒麟、狮马、虾蟹、仙鹤、蟾蜍、公鸡、鲤鱼，还有荷花、石榴、南瓜等花果。

一个个极其新巧的花灯在嘹亮的唢呐和粗犷的锣鼓声中，先后从山洞里摇摇晃晃的钻出来。随着灯体爆裂，外壳脱落，飞禽走兽、亭台楼阁、花鸟鱼虫等尽在眼前，原有形状荡然无存。几个白胖诱人的童子，似跑似舞，不多时童子竟然同时冲台下撒起尿来，点燃的火花喷出两丈多远，五颜六色咝咝作响，大家惊呼避让。火花喷完，童子手中便燃起了灯火，又蹦又跳，灯将灭时，鼓乐声停，匠人将童子收回，竟是木偶。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般新奇的鳌山灯，让我想起宋离。

天上圆月无暇，地上灯火通明，星月灯烛，交相辉映，更有歌舞笙乐，珠翠管弦，一派恢宏。我却渐渐心不在焉起来。

我的心上人，他不在灯火阑珊处。

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听元宵，今岁嗟呀，愁也千家，怨也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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