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手起刀落,一个人头便飞了起来,他大声吼道:“擅闯云舟,格杀勿论!”
人群中传出更大的声音:“待到冬日天寒,无处容身,横竖也是死!不如拖个垫背的!”
密密麻麻的人冲了上来,杀之不尽。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牧风烟跑到栏杆旁,向下喊着:“开船!”
船没有动。
欢歌扬手扔出一支烽火鸣镝,羽箭带着火花在空中爆开,星落如雨。
这支鸣镝,可以召来赵玄弋的死士。
贵女们看见甲板上愤怒的人群,纷纷尖叫着四处逃窜,再无世家千金的贵族风范。
牧风烟在齐云殿四处寻找,终于看见广陵公主的身影,拼命的向她跑去。
她是崔太后的爱女,若她有事,这条船上的人都得陪葬,自己也不会例外。
待牧风烟挤到赵璎身旁时,已有一些暴民到了齐云殿,向着她们二人直直冲来。
牧风烟拿起筵席上的酒杯,用力磕碎,捡了一块锋利的碎片捏在手中,厉声道:“谁敢上前?都不要命了吗!”
那些人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领头一人道:“这小娘挺有意思,归我了!”
说着就走上前来,伸手去摸牧风烟的脸。
牧风烟闪身躲过,碎片重重的划在他的颈后。
师傅曾给她详细讲解过人体的要害,这其中便有颈后的血脉,一旦划破,必死无疑。
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喷出丈许,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纤细秀气的年轻女子,一抬手就杀了一个人,这样的场面,着实震撼。
牧风烟扔掉酒杯残片,一手拉着欢歌,一手拉着赵璎,向殿外栏杆跑去。
那些人回过神,立刻追了过来,一旁的蒙岚手执长剑,挡在他们身前。
“跳下去!”牧风烟顾不得与蒙岚多说,拖着赵璎想要爬上栏杆。
“我怕……”赵璎望着下面,满脸恐惧。
“欢歌!快!”牧风烟没有时间哄她。
欢歌会意,把赵璎推上栏杆,随后自己也爬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拉着赵璎,拼命向水里跳去。
只听见裂帛之声,牧风烟的衣袂被追来的人撕下一幅,随后就落入洛水之中。
身体撞在水面上,拍得生疼。
牧风烟无暇顾及,一手抓着赵璎,一手拖着欢歌,奋力浮出水面,向着北岸游去。
只是欢歌和赵璎两人都不会水,她一个人,着实有些勉强。
三人在水中浮浮沉沉,牧风烟咬着牙,勉力支撑。
赵璎她不敢放,欢歌她不愿放,三人在水中慢慢的沉了下去。
忽然,欢歌用力挣脱了她的手,水流湍急,将她冲向下游。
牧风烟回头,只看见她眼中关切的目光,瞬间便被水流吞噬。
她想要追过去,拖着赵璎却是有心无力。
身后火光冲天,她回头一看,那座美轮美奂华丽无双的皇家第一画舫,已成炼狱火海,染红了洛水两岸,初初升起的明月,映着火光,竟成血月。
无数人惊慌失措,跳入水中,凄惨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月下修罗境。
她只能拼命向北岸游去,打算先将赵璎送上岸,再去寻找欢歌。
只是赵璎呛了水,惊恐异常,拼命抱住她的手臂,令她浮在水面都很艰难。
眼见要沉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托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却是朝辞游了过来。
她将赵璎往他怀里一推:“你青云直上的机会来了。”
随后便借着水流之力,挣开他的手,向着欢歌消失的方向游去。
一直游到天黑,寻至下游浅水处,都没有欢歌的身影。
她精疲力尽的上了岸,借着月光继续寻找。
水边飘着一物,她飞快的跑去捡起。
是欢歌的绣囊,里面的豆子已经散落一空。
她心中也忽然空了,软软的坐在水中。
欢歌杖毙连夏,让牧风烟觉得她行事狠厉,太过冷血,本有意疏远,但她舍去性命,只为替自己留一线生机,又不禁心头恻然,五味杂陈。
达达的马蹄声划破夜空,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便至。
赵玄弋从马上跳下,脱下鹤氅披在她的身上。
“欢歌,欢歌在水里……”牧风烟说完,便晕了过去。
赵玄弋伸手搂住她,见她只是因为疲劳昏睡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牧风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下却身无片缕,赵玄弋坐在一旁,正在替她擦干长发。
她急忙问道:“欢歌呢?”
“我已派人去寻了。”
“我也去。”牧风烟便要坐起身来,赵玄弋立刻转过身去。
“枕边有一套我的衣服,你暂且穿着。”
说完,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似的,疾步走了出去。
牧风烟扭头一看,榻上放着一套苍青色的布衣,便拿起来穿在身上。
他的衣服上有一股干净的皂角气味,触感有些粗糙,就像是他带着厚茧的手掌,轻轻的覆在她的身上,僵硬中带着温暖。
不过却不太合身。
太长了。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手臂也长了很多。
牧风烟穿好衣服,挽起袖子,看见榻下有一双布鞋,依然很长。
踢拉着穿上走了出去,才发现这里是一间竹屋,周围是一片竹林。
屋前的空地上,燃着篝火,她的衣服鞋子正烤在一旁。
见她出来,赵玄弋开口道:“你太累了,需要休息,我已派人去寻欢歌了。”
牧风烟看着他,问:“今日之事,君侯可曾参与其中?”
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绝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须稍加引导,他便有可能是获益者。
赵玄弋看着她,缓缓摇头。
牧风烟狐疑的追问:“真的不是君侯?”
“你我既已结盟,我绝不会让你置身险境。”
牧风烟怔了怔,忽然半跪下去:“是我唐突。只是君侯曾经骗过我,所以才有此一问。”
赵玄弋扶起她,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臂:“雍武公从未支持我,我骗了你,是我之过。但……”
他原本以为,带她入京,拖巫氏下水,就能得到琅琊王氏的支持,但他低估了崔太后,也错看了朝辞。
巫氏以高价卖出为官天命的证据,他从前便交给了朝辞,以备不时之需。
他回京路上传信给朝辞,让他以此去寻求王蔚的支持。
没想到朝辞却投靠了崔太后。
枉自己费尽心思,却是为人作嫁。
牧风烟打断他的话:“君侯不必解释,我知道缘由。”
赵玄弋低声道:“抱歉。”
他的目光中满是悔意,偶尔闪过一丝不自知的怜惜。
看见他如此自责的模样,牧风烟的心中泛起阵阵波澜,她尽量平复心情,语气和缓的开口:“君侯,云舟之乱必是有人暗中筹谋,此时当速回皇陵,免得被人陷害,做那替罪羔羊。我也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宫,否则彻夜未归视同失节,我便再无用处。”
赵玄弋看着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吐出三个字:“我送你。”
“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请君侯今后不要再以身犯险。”
牧风烟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唯恐动摇了心中的坚持。
她低着头扯下火堆旁的衣物,走进屋子。
很快,她就换好了衣物,走了出来。
赵玄弋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向竹林外走去。
牧风烟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箍得紧紧的。
竹林外,青霭在一旁低头吃草。
“青霭,许久不见。”她轻轻摸着它的头,瀚海龙驹出乎意料的温顺。
赵玄弋翻身上马,牵着她坐上马背,双手环在她的身旁。
“小黑,走了。”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旁,龙驹扬蹄疾奔,迅如闪电。
牧风烟心中暗潮汹涌,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都要陷进肉里。
许久之后她才平复下来,用一种随意的语气说道:“小黑这个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否换了?”
瀚海龙驹雀跃嘶鸣,似乎在赞同她的话。
“哦?那不如叫大黑?黑大?”赵玄弋的语气有些别扭。
牧风烟放弃与他纠结这等微末小事,转而告诉他,如何因云舟之乱争取世家的支持和百姓的民心,他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问他缘由,却是更别扭的三个字:“我不愿。”
牧风烟僵在他的怀中,一颗心如在冰窟火海中煎熬,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这三字背后的意思?
她试图说服他:“我绝不因此事疑心君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
他却固执的回答:“因你涉险而获得的利益,我宁可一败涂地,也决计不取。”
他从来也不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就连她的妹妹,与她一模一样的脸,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他见了却只有厌恶。
可是她却不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落入他的眼中,印在他的心里?
是初见时的聪明机敏?
是迎亲时的针锋相对?
是生死关头的镇定坚强?
还是她削肉疗伤时的狠厉决绝?
又或是天元殿上,她那个带着颤音的“酒”字?
还是病中意识模糊时,那一声声带着忧思的“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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