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岚大惊失色。
她的坐骑是产自溯州的骕骦,虽然性子暴烈,速度却极快,在上林苑众马之中是数一数二的,此时居然跑不过身形矮小的白驹,实在反常。
蒙岚见追不上她,大声喊道:“凤华!快停下!”
牧风烟早已发现异常,那白驹就如同疯了一般,不断的喷着鼻息,速度越来越快,她试图勒住缰绳,但马儿却不管不顾,奋力向前。
牧风烟只觉得风如利刃,从耳边呼啸而过,连头皮都快被揭下,魂魄似乎都要被吹飞了。
周遭的景物极速后退,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变成了一条条影子。
她知道此刻若是摔在地上必死无疑,于是双脚紧紧勾住马镫,手上缰绳更是丝毫不敢放松,整个身子低低伏下,贴在马背上。
蒙岚在她身后,被甩得越来越远,眼见白驹奔去的方向是一段悬崖,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她与都城贵女素来说不到一块去,赵璎天真善良,她视之如妹,而牧风烟却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此刻万分后悔,不该邀牧风烟来上林苑。
天际传来一声马鸣,恍若龙吟,嘹亮清冽,直入云霄。
只见一道黑影如流星破空,留下片片残影,向牧风烟奔去。
白驹听见瀚海龙驹的鸣叫,突然顿了一下,又发狂似的往前冲。
牧风烟听见蹄声靠近,扭头回望。
只有小黑,马背上连鞍都没有。
她稍稍放下心来,却又觉得胸口有些窒闷。
悬崖近在咫尺。
小黑冲了过来,与白驹并行。
牧风烟咬咬牙,脚从马镫中脱出,用力扑到小黑的背上。
白驹直直冲出悬崖,小黑前蹄踏在白驹后臀上,借力转了个弯,堪堪停在崖边。
牧风烟软绵绵的趴在它的背上。
“谢谢你,小黑。”
此时崖下才传来白驹落地的声音,惊天动地。
牧风烟的冷汗湿透了衣衫,筋疲力竭,双手因为脱力微微颤抖,呼吸也凌乱起来。
马还是被人动了手脚。
想必就是刚才带去饮水喂食的时候。
她太大意了。
小黑扬蹄急奔,所行却不是回去的方向。
蒙岚追着过来,远远见她无恙,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看见那混世魔王驮着她跑远,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蒙岚大喊:“凤华,快下来!”
“我无事,你让欢歌且先回去!”
她虽然骑术不精,坐在小黑身上却极为平稳。
她知道它要带她去哪里,也知道她不该去。
但此刻劫后余生,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偶尔的偶尔,她也会失去理智,任性而为。
圣武帝的皇陵建在洛京以北的珑山之中,陵墓外有几间木屋,便是守陵人的居所。
赵玄弋和赵浔虽是皇子,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最多只是住的木屋稍微宽敞一些。
守陵除了打扫陵墓,其实也没什么事做,更何况打扫陵墓这种事,也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
所以通常来说,赵浔会在屋中看书,赵玄弋则在屋中打坐,偶尔也会相邀闲谈,但还是彼此独处,互不干扰的时候居多。
牧风烟来的时候,赵玄弋正在木屋中。
他的木屋独在一片树林之中,环境清幽,除了鸟鸣之声,就是不知何处传来的溪水潺潺。
是故马蹄落地,分外响亮。
赵玄弋听见声音,从屋中走出,牧风烟看见他,顿时便后悔了。
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蒙着双眼,布巾掩去了他眉宇间的凌厉,看上去很是落魄。
他藏锋守拙,她却这样跑来见他,为他带来麻烦。
只见赵玄弋扯下蒙眼的布巾,大步走到她的身前,满脸关切的问:“可是在上林苑出事了?”
“无事。”牧风烟跳下马,却双腿一软扑在他的怀中。
赵玄弋伸手抱起她,走进屋中,放她在榻上坐好,才道:“若无事,小黑不会带你来这里。”
牧风烟这才明白,他早知自己要去骑马,特意将小黑放去上林苑。
每一次,她性命攸关之际,都是他在。
明明是她要为他筹谋,却不知他在暗中,为她安排了多少事。
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安慰道:“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我会一点一点拔除封地中的刺,再寻回玉玺,查出父皇的死因。到那时,就带你离开。”
有了传国玉玺,就有了影侯府的支持,再将封地权柄牢牢握在手中,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圣武帝死得突然,死因恐怕并不单纯,若能查出真相,更是极好的筹码。
她看着他:“我不怕。”
他却道:“我怕。”
她的处境,若说是众矢之的,一点也不夸张。
觊觎皇后之位的人,要杀她。
恼恨她进言太后让女子为官的人,也要杀她。
甚至连不明真相,同情自己的人,都会恨她。
她不过是个年轻女子,短短几个月便能在都城树敌无数,也算是个传奇了。
看见他灼灼的目光,牧风烟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转而言道:“玉玺……不是在新皇的手中?”
难得见到她脸上出现局促不安的神情,赵玄弋笑了一下,道:“云舟大乱,影侯都没有出现,那玉玺定然是假的。”
圣武帝骤逝,影侯府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君侯曾在影侯府受训,难道影侯竟不念及故旧之情,也没找过君侯?”
“影卫听从影侯号令,影侯却只听玉玺之令。我在影侯府十年,见到影侯不过三次而已,与我何来故旧?”
“影侯府在哪?”
“不知。受训之人一律蒙眼入内,我只知训练场是在地下,却不知位于何处。”
牧风烟彻底死心,转而问道:“那真正的玉玺会在哪里?”
“皇宫,或是皇陵。”
牧风烟蓦然抬头,看着他。
她以为他只是迫不得已雌伏在此,却不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远离朝堂,在崔太后看不见的地方,一步一步,谋划着自己的将来。
“若是皇宫,会在哪里?”
牧风烟并未见过圣武帝,更谈不上了解。
若要猜出他将传国玉玺藏在何处,却是有些艰难。
“连崔太后都找不到的地方。”
牧风烟灵光一闪,与赵玄弋异口同声。
“凤仪宫。”
两人相视而笑,望见对方的目光,彼此都有些失神。
赵玄弋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熟悉的触感传来,粗糙而温暖,牧风烟眼前一阵恍惚。
她羞赧的别开脸,低声道:“我来这里,会不会给君侯带来麻烦。”
“我已是眼盲之人,她此刻忙着与人争权夺利,哪里顾得上我?倒是你,若她知晓此事,恐怕会猜忌于你。”
赵玄弋的手指在她脸上不舍的停留,使得她的脸像着了火似的,滚烫起来。
“我改日再去取一些赤若草的草籽,君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以他现在的处境,若是让人发现目盲是假,恐怕崔太后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先杀了他。
“我已命人取来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牧风烟打开一看,果然是赤若草。
从前路过采摘之时,她只是随口一说,不想他就记下来了。
“你放心。从前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将希望寄托于世家贵族,是他的不智,这一次,他不会再那样天真,他会步步为营,最终踏上九州之巅,与她一起,共览万里山河。
“我该回去了。”牧风烟此时方知,离别对她而言如此艰难。
赵玄弋拉住她的手,道:“前几日崔太后遣人送了诏令来,要将崔昀赐婚于我。”
牧风烟浑身一僵,强笑道:“君侯的机会来了。”
一旦娶妻,便可名正言顺去封地就蕃,到那时即使有崔昀这个眼线在身边,崔太后也鞭长莫及。
只是她的心头却微微泛起一丝酸涩。
他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你若不愿,我就回了她。”
赵玄弋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样的话,我不会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劝我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虽不知崔太后是出于什么目的,监视也好,试探也罢,甚或是想笼络于他,对他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他自然可以假意回绝,等着牧风烟劝说自己,让她更加死心塌地。
但他不愿。
任何心机谋划,他都不会用在她的身上。
因为曾有人对他说过,感情之中若是多了算计,再是如何算无遗策,终会一败涂地。
那个人对他说起这些话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伤绝望。
他绝不会步其后尘。
“但我要告诉你,不论我娶了谁,你嫁了谁,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唯一的妻子,相守终老的妻子。”
赵玄弋定定的看着她,笑得很温柔。
遇见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渴望与一个女子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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