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海尚风尘

车中昏暗，牧风烟无聊的哼起了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蒙岚笑道：“常听你哼小调，今日才听清你唱的是什么。”

“不过是民间小调而已，就会这一个。”

“听起来颇为伤感，不像你的性子。”

“最伤感的莫过于，这小调里唱的，都是真的。”

蒙岚忽然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机括之声响起，车厢四壁沉了一半下去，柔和的光芒照了进来。

牧风烟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前是一条长廊，四壁挂着帷幔，看不见外间的景象。

长廊的两旁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奇珍，每一件珍宝的旁边，都放着一盏灯，只是灯芯却非烛火，而是夜明珠。

两列夜明珠蔓延至长廊的尽头，星星点点，仿佛是通往天际的银河。

那样浑圆莹润的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万金，却放在这里作照明之用，这让她想起了汉宫中的琉璃盏，所谓富可敌国，也不过如此。

车夫牵着马在长廊中缓缓而行，在每件珍宝前停留片刻，若是小件物事，便拿在手中，介绍名字和价格。

难怪蒙岚说这里的东西很贵，哪怕是看上去极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至少也要十万金铢。

很快，牧风烟的兴趣就从那些奇珍转到车夫身上。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凡，平凡得没有丝毫特色。

他的长相也极为普通，就是那种人群里随便扫一眼，都能看见的容貌，而且转身就会忘记的那种。

完全无法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快看快看，这是落日弓！据说就是天神赐予后羿射日的那把！我之前还犹豫到底是买夜月弩还是落日弓，想到珞心妹妹拉不开弓，才下定决心买的夜月弩。”蒙岚兴奋的指着一把弓，喋喋不休的说。

“你还知道考虑她拉不拉得开弓？”牧风烟顺口回了一句，抬眼望去，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

一把通体漆黑，却隐隐透出一抹血色的长弓，静静的放在架子上。

她箭术极好，自然也看得出弓的好坏，只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把设计精妙，材质绝佳的好弓。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那把弓天生就应当握在赵玄弋的手里。

车夫很会察言观色，立刻将弓取来，双手递给她：“尊客若是喜欢，不妨仔细看看。”

牧风烟伸手去拿，掌中传来一股暖意，却是沉重无比，她竟然没能拿起来。

她有些惊讶，她并不是娇弱无力之人。

蒙岚伸手：“我帮你拿。”

弓纹丝不动，她又扯了一下弓弦，依旧不动。

蒙岚讪讪的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东西这么沉，幸好没买。”

牧风烟看向车夫：“请放回去吧，弓太沉，我买来无用。”

这样沉重的弓，恐怕也只有赵玄弋能拉开。

但她却不能买。

她不能让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尤其黑市主人如此细心，她更需谨慎。

车夫将弓放回，继续牵着马前行，介绍其它的物事。

牧风烟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看上去并不十分强壮，拿着那把沉重的弓，却丝毫没有疲累之色，与他现在拿着埙的样子并无不同。

这样想着，牧风烟的注意力自然而然的落在他手中的埙上。

满室金玉之中，出现一只朴拙的陶埙，的确很不寻常。

灰扑扑的陶埙上，有一片暗褐色的图案，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只是多看了几眼，车夫已然会意，将埙递了过来，道：“尊客若是喜欢，不妨试吹一下。”

牧风烟道了声谢，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吹了起来。

埙声呜咽，如泣如诉，哀婉缠绵，越吹越觉得心中悲凄，无法自拔，牧风烟有些惊疑的停了下来。

她本不善音律，这首埙曲是师傅生前常常吹奏，她一时好奇记下了其中一段的指法，却从未吹得如此动人心魄。

她可以确定，并非自己技艺精湛，而是这埙的缘故。

她的目光才看向车夫，车夫便开口介绍：“此埙名为‘流照君’，相传是大周朝的才子谢逢君为纪念亡妻所制，埙声悲凄彻骨，谢才子吹奏一次之后，情难自已，自刎身亡，鲜血洒在埙上，魂魄也注入埙中。后人每每吹奏起来，都会感受到他当时的心情。”

蒙岚一听，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这东西太不吉利了。”

牧风烟却道：“我想买下它。”

她从不信鬼神，但刚才吹埙之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埙声中的肝肠寸断。

她知道，这是因为制埙人技艺达到极致，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情感，才让毫无生命的器物拥有了灵性，让后人感觉到了他当时的心情。

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埋没在这里，任人品评。

蒙岚瞪大了双眼：“你买这个东西干什么？吹起来伤心得要命，万一你吹着吹着也给自己一刀，那我罪过大了！”

牧风烟笑道：“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蒙岚摇头：“不像。可这么个小东西要五万金铢，金铢啊！”

“五万，在这里不算贵了。”牧风烟记起之前看过的东西最低也要十万金铢。

牧风烟得了崔太后不少赏赐，再加上凤华公主的嫁妆，私库里要凑五万金铢倒也凑得出来，但这样一来恐怕就没有多少结余了，再过段时间便是年节，到时候若是赏赐宫女内侍的钱都拿不出来，未免尴尬。

她想了想，将魇月鞭递了过去：“请先生看看，这条鞭子价值几何？”

车夫接过鞭子，也不知他在何处按下机关，鞭子外面裹着的银片纷纷展开，形如莲花，露出里面一节一节的鞭骨。

他将鞭子在空中挥舞，竟能发出乐音，如女子低吟浅唱，却隐隐有一种肃杀之感。

牧风烟看见那白森森的鞭骨上有大大小小的音孔，忽然想起曾在书中看过的记载，脱口而出：“这是祭月鞭？”

净山巫氏有一处神秘的祭祀之所，名唤神女宫，宫中有十二神女，执掌祭祀天地的法器，祭月鞭就是其中之一。

听说汉国国君登基之后，都需去神女宫斋戒一月，祈求国运昌隆。

若是风调雨顺倒也罢了，若是天灾不断，便要再次前往。

车夫验完鞭子，将机关复原，恭恭敬敬的递还给她：“祭月鞭乃是历代神女指骨所制，坊间多有赝品。尊客这条，方是原品，可作价十万金铢。”

指骨所制，作价十万金铢。

蒙岚目瞪口呆。

牧风烟神色如常，心中却暗自震惊。

难怪这条鞭子每次握在手中都会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原来竟然是用人的指骨制成。

她在鞭柄上仔细摸了摸，找到一个极细小的凸起，按了下去，银片突然弹起，猝不及防，她的手指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滴在长廊中。

蒙岚立刻抓过她的手，看了两眼扔回去：“没事儿，骨头没断，擦干净就好。”

车夫递过一张丝帕：“尊客请用。”

牧风烟收起鞭子，道：“不妨事。方才那只埙，可否便宜些卖与我？”

车夫面有难色：“好叫尊客得知，此埙原本要二十万金铢，只是埙声悲凄，常人难以接受，所以才折价出售，五万金铢已是不能再少了。”

蒙岚：“那只埙有什么好的，我第一次来就看见了，过了这许多年还没卖出去，想必是大家都怕吹着吹着突然想不开跟它从前的主人那样，‘咔擦’一下自行了断了。什么流照君，我看应该叫断魂埙才对。现下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不长眼又不怕死的，你还不赶紧半价卖给她得了！”

车夫苦笑：“半价是万万不能的。”

蒙岚东看看西看看，伸手指着边上一个木匣：“四万，再送这个。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么傻的人了。”

车夫犹豫了一会儿，无奈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只埙，的确不好卖。

车夫恭恭敬敬的递过木匣：“此物尊客可先行带走，埙随后会送去府上，钱物两讫。”

“不必。我将这祭月鞭卖给你。”牧风烟接过木匣，把银鞭递了过去。

横竖是百越王给的东西，卖了也无事。

车夫接过银鞭，将埙装入锦囊，双手呈上：“尊客且先收好，待离开之时小人再将剩余金铢奉上。”

金铢虽然值钱，却并不流通，要去钱庄兑换成铜钱方可使用，平民百姓甚至可能见都没见过。

六万金铢要装好几个大箱子，黑市却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

牧风烟打量起手里的木匣，匣子不过手掌大小，四四方方的，上面雕刻着并蒂芙蓉，若是论起雕工，还不如进来那扇门上的牡丹。

牧风烟问道：“这是何物？”

蒙岚指明要它，必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蒙岚神秘兮兮的说了三个字：“相见欢。”

一听名字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牧风烟狐疑的望着她：“何用？”

蒙岚坏笑：“给你生儿子用。”

牧风烟面色一僵，塞给了她：“不必，你拿走吧。”

看蒙岚的表情，十有八九是催情药。

牧风烟自那次差点被秋夕暗算之后，对这类药物就十分厌恶。

——

碎碎念：“月儿弯弯照九州”这几句是南宋的民歌，作者不详，另外所有的章节名都是出自古诗词，借用了古人的作品，不敢据为己有，特此说明。

ps：虽然每章上传之后都会检查，但偶尔还是会有错别字、遗漏标点。呃……我会再仔细一些，当然如果有人看见之后能够提醒下就更好了～＾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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