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九扇门（三）

第八扇门，只有一道篱笆了。

妇人脚上被拴上铁链，她依靠着窗子边上，任阳光从疏漏的窗格中倾泻下来，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如多年前，女儿倚在自己怀中的那个午后。

她低声哼唱着一首曲子，一首庆贺人民丰收的童谣。

“谷子颠颠儿，谷堆儿尖尖；提筐箩，装上饭，给娘送到田边；黄果儿香香甜，能卖一文钱；换来三颗糖，爹一颗、娘一颗、娃儿留一颗……”

妇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行血泪滴滴落在地上。

生的是一对儿双胞胎，都是女孩儿。

当天晚上，男人将姐姐丢进了茅坑，妇人抱着最小的女儿站在旁边，看着蛆虫渐渐爬满孩子的脸颊……

男人去拉孩子，妇人怎么也不肯放手，被一巴掌掀翻在地——

而第九女，在被抛下的瞬间沉底。

男人离开后，坑底泛上来八具小尸体，皆是唇红齿白，一岁孩童模样，伸出小手稳稳托着小妹妹……

第二天清晨，人们在湖中发现了妇人的尸体，手中紧紧攥着女儿的小衣服。

那道篱笆墙，一夜之间，散为竹篾。

第九扇门，是为无门。

“所以……你是……”

“我就是第九女，婴思。”

思思神情淡漠：“八位姐姐的灵魂无法往生，反受咒怨，不得安宁，怨气极深。”

“当年，诸位姐姐以怨气护我，算是救了我一命，但依赖怨气生存，怨气也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便也因此不生不死，苟活百年。”

“百年之间，怨气凝结，便成了妖。”

众人的目光落在那条大蛇身上。

却是不知该作何言语了。

“然后呢？”

洞内阴气太重，加速了小黑的恢复，他飘乎乎化了人形，幽幽的跟在我们身侧。他脸色一贯惨白，此时虽看不出来，总觉得更白了些。

“母亲去世之后，那人又续了一房，不出两年，就生了个男娃娃……”

我还以为她们会对那孩子报复，却不期然听她说——

“我们和那位姑娘没有联系，自然互不干涉。”

思思稚嫩的脸上勾起极不协调的轻笑，满是不屑：“一生做够了恶，他可没有享天伦之乐的福气。”

男人年逾半百，好不容易得了儿子，自然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直将他溺爱成一流氓。

打架斗殴，无恶不作，偷鸡摸狗，四处放火，自然是村里嫌、邻里恨。

一回，村里几个火气大的娃娃，套麻袋将男孩打个半死，那新媳妇倒也彪悍，敲着破铜盆满村子骂，不知谁没憋住，回了句嘴，暴露了这男娃娃不是老容家的种……

男人不可置信的拖着女人回房，指头粗的拨火棍、针尖儿细的竹梢、拳脚交加……各种手段用上了，逼得女人说了实话。

男人气急，直找到那家，邻里之间闹的大打出手，整个村儿都知道了，而那女人，趁着夜色，带着男孩逃离了村子。

村子里突然多出了个眼生的小姑娘，哼着一首童谣，每天在村子里走动，最后只是一刻不停的，围着老容家那座摇摇欲坠的土堆房子，嘴里念叨着什么。

有胆子大还又好奇的，凑上前去听——

她只是一圈一圈绕着宅子、一条一条数着老容家犯的错。

男人忍无可忍，冲出门，这才看到小姑娘的面容有几分眼熟，小姑娘止住脚步，冲他勾唇一笑——

刹那之间，晴空万里的天气，乌云密布、天雷滚滚，一条长长的黑影在云中翻腾，直直冲向男人，将他吞入腹中。

火势突起，席卷了容家住宅地基上所有的事物，将这个房子里藏着的秘密燃烧殆尽。

随后之后一场暴雨，冲毁了老容家的祖坟，一地的尸骨无人收拾。

村里人都说，这是天罚，是报应。

男人一生怕被别人戳脊梁骨，到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果真是报应不爽。

报应吗？

小黑宁愿相信世界上有报应一说，那样，她们就不会因为复仇，而平白给自己添上一笔罪过了……

孤魂野鬼逗留人间，扰乱人间秩序、吃人、掘人祖坟……尽是要计入功过簿上……

为了这等渣滓受罚，我们实在为她抱不平，可这，却是地府的规矩。

思思也知道规矩，可真遇上了这事，却也丝毫忍不了，这么多年，处决了多少人，掘了多少坟，烧了多少房子，她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小黑沉默着往回走，回到洞口，沿着甬道走了一回又一回，将整个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眉毛蹙的越来越深。

我们看到笑笑的时候，他睡的正深，思思跪在他的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昨夜他没有睡着，胡思乱想了一夜，等真的见到了思思，他才放下心来，放松的时候，疲倦袭来，思思让他睡一觉，他就听话的睡了。

胡小帆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方苓的身影。

“那个姐姐和小黑哥哥在一起。”

方苓和小黑回来的时候，忽略了我和胡小帆，径直走向思思：“你们愿不愿意转世去。”

“嗯？”

小黑表情很严肃，不过他一直是那表情，死人脸：“不过有些麻烦，单说这条大蛇，是由冤魂结成的实体……也做了些伤人性命的事……我虽理解，可生死簿不容情，按说，它须得下地狱，待赎尽一身的罪孽，才能投胎……”

胡小帆质问道：“若是它还要下地狱，那害了她们、造就它的罪魁祸首，岂不是该千刀万剐？！”

“罪魁祸首早被大蛇吞了，三魂七魄被嚼的稀巴烂，哪里还有个什么魂魄去地府报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鬼吃鬼了，我跟你们说过，鬼吃鬼的罪名很严重。”

“有多严重？”

思思一脸天真的看着小黑，小黑偏过头：“轻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重则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思思不说话了，小手在大蛇的额头信手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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